带我进来的那个士兵指了指营帐角落里的那个小榻,说完便转身出去了。我将自己的东西放到榻上,便打算出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栅栏内只有少数几个帐篷,除了明黄色的那个最大和白色这个次之,其余的均为一般的灰色小帐篷。在这里处处都有重兵把守,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看着你。我不敢太大意地去看那个明黄色的帐篷,只能在周围转悠,却没想到会碰到一个熟人。
我路过一个灰色的小帐篷的时候,正好看到於陵(复姓,念wu ling)曜从里面出来。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用象牙笏将头发束起,清神俊朗,但眉眼间却有些许疲惫。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穿铠甲的他。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他自是认不得我,大概是被我的无礼激怒了,站在他身后的侍从想要指责我,却被他制止了。他探究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又在营帐附近转悠了好几圈,直至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回去。
“你去哪里了?”
我刚掀开帘子进去便听到这么一句,陵兰坐在营帐内的床上,凶巴巴地瞪着我,这感觉出奇的像遇到雨泽的那个下雨天,他也是这样瞪着我怪我去晚了。
“我在外面转悠了一会熟悉一下环境。”
他指了指中间的桌子说:“晚饭。”
其实一进来我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军营里的饭并不是太好吃,但太子的待遇自然是不同的。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我坐下不客气地吃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
陵兰突然凑近我,认真地问。我朝他点点头,那张漂亮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吃完饭后就有人进来收拾。我端起茶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刚才我看到於陵将军了,他没有穿战袍。”
陵兰冷哼了一声说:“他现在只是定北侯罢了,父皇早就撤了他的兵马大元帅一职。”
“为什么?”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陵兰将脸转向一边,用愤恨地声音说:“除了那个男人还能为了什么,因为他,父皇甚至将母妃赐死!”
“啪!”
茶杯掉到地上碎片落了一地。陵兰奇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他赐死了甄妃?赐死了当朝太子的母妃?是因为我的那封信吗,我的初衷绝不是要让他做的如此决绝。难怪陵兰会恨“修离”这个名字入骨了,那么小的年纪便失去了母妃的疼宠,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我对他的那种分外的亲切也是因为愧疚吗?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因为我给一个孩子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翻了个身却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大跳,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才看清是陵兰抱着枕头站在我的床前。
“我要和你睡。”
呃,我下意识地往帐外望去,月色很好并没有要下雨的征兆。陵兰睁着那双睡意朦胧的褐色眼眸,用一种类似于祈求的眼光看着我。我宠溺地看着他,将被子掀起一个角。
“上来吧。”
陵兰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形。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那种笑起来特别好看的人。
陵兰抱着枕头爬上床来,在我怀里蹭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他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
“两个人睡才不会觉得床很大。”
他嘟嚷了一句便睡着了,我却怔愣了好久。我还清晰地记得夕颜殿内那张大得不可思议的床,一个人睡太寂寥,所以他才要抱着一具尸体同寝吗?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我们现在的距离不过隔着两个帐篷罢了,却始终不能相见,相见也不能相识。不是说情人之间无论如何改变都一定会将对方认的出来的吗,那么你感受到我的呼吸了吗?
我本就睡的不是很沉,稍微有些响动便被弄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正太脸,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人压在了身下。
陵兰的双手扣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我的身上。
“你做什么?”
虽然我们现在的姿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但我实在不能把一个九岁多点的小孩子和那方面联系起来,所以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陵兰用一种很炽热的眼神看着我。
“二狗,你做我的男宠吧!”
噗……我被他这句话彻底雷到了,这才多大一点的孩子呀。
“你知道什么是男宠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染上了绯红。他将头埋进我的劲窝里,用闷闷的声音说:“男宠不就是像修离那样的男人吗?父皇每天都抱着他睡觉,我也会每天抱着你睡觉的。”
呃,那种带着稚气的声音,让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他贪恋的不过是两个人睡的温暖罢了,像他这样的王室子孙,从来不曾与自己的父母一起睡过吧。
我微微叹一口气,刚想要解释什么,却看到有人掀起帘子进来,阳光也随着那个人的动作泻进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遮住眼睛,再挪开手的时候却看到一张冷硬俊朗的脸。
即墨辰站在逆光里,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我宛如在沙漠中行走多日却突然见到水似的饥渴地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八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些过往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可是他看着我们的方向,明明不是愤怒的神色却让我感到无限压抑。
我迫切地想要再见到他,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而那个罪魁祸首还一脸若无其事地趴在我身上。
“父皇有事吗?”
刚才稚气的童声不复存在,换上的是清澈明晰的声音。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身上的人。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即墨辰的声音毫无起伏,可是我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往往藏着隐隐的怒气。
“父皇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是陵兰喜欢的男宠,父皇觉得如何?”
说完他便起身让出我,即墨辰的眼光停留在我身上,眼光犀利而尖锐。我的心蓦地紧张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
“看来朕对太子这方面关心的太少了,以至于没有教你在玩男人之前要先找一个女人练习一下。”
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到底是认不出的。我不想被他再次误会,想要解释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太子收拾好就早些去议事厅,不要让将军们久等。如果你要胡闹就立刻回京都去!”
他的声音冷硬而没有起伏,我看着那个颀长瘦削的背影,我们之间到底隔了有多远?
帝王的癖好
陵兰在即墨辰离开后不久也跟着出去了,看来他还是有些忌惮他的父皇,或许他这样任性也不过是为了引起即墨辰的注意罢了。我一个人坐在营帐的小榻上,茫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不该苛求他认出容貌已经改变的我,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我从脖子上取下锁情,它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修离,可是现在的我还可以确定八年他都未曾改变吗?
这时有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掀起帘子进来。
“是二狗吧,陛下宣你过去呢。”
那人尖细的声音里带着不屑与倨傲,这似乎成了所有太监的通病。可是即墨辰要见我?虽然我知道不见得是好事,但心里还是很雀跃。
我曾经无数次站在远处望着这顶明黄色的帐篷,我也曾无数次幻想里面的布局,是不是也有像夕颜殿里一样的大床。
帝王总是有这样的癖好,喜欢一个人睡在空旷无比的大床上,亲手筑起围墙,亲手将自己推向孤独的深渊,并且还有些孤芳自赏。
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两进的帐篷,外面正对着帘子的方向有一张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龙椅,四根支撑靠手的柱子上盘曲着金光闪闪的龙,底座采用“须弥座”而非传统的椅脚,显得富丽堂皇而又气势磅礴。龙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巨大的蛇皮弓箭。角落里有一张小榻,应是给值夜的人用的。
因为隔着厚重的帘子,所以我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但是我想应该也是有一张很大的床的吧。
即墨辰坐在龙椅上饮茶,动作闲散而优雅。领路的太监躬了一下身子便退出去了,帐内只余下我们两人。我单膝跪地用标准的军人的方式向他行礼。他并没有叫我起来,依旧自顾自地认真饮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我低着头一直盯着左脚鞋面上的花纹,这一室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问。
我有三个名字,犹豫着想要吐出我最想说的那两个字。
“李二狗。”
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却不敢正视自己贪恋的那张容颜。我知道他在怀疑,任谁都会怀疑,李二狗这样的名字总让人联想到黝黑憨厚的庄稼汉子而不是这张白皙柔和的小受脸。
可是他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并不在意我是否说谎或者有什么其它目的,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玩弄手段。我想甄妃就是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那些年她在宫里一直做出温柔贤淑与世无争的姿态,可惜……
对于她的死,我并没有多少歉疚,我只是很怜惜陵兰的处境。即墨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兰儿还小,朕不希望在他的身边有不合适的人和事影响到他,所以你还是回步兵营去吧。”
现在称为兰儿,却在陵兰的面前称他为太子,应该是很爱这个儿子的吧,却总是表现出冷漠的样子。我突然忆起在宸宫的最后一夜,他说没有你陵兰也不重要。难道是因为我他才这样对待陵兰的?我惊讶于自己这样的猜想。
“你退下吧。”
他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
“是。”
我起身准备离去,可是却在手指触到帘子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陛下明明很喜欢太子,又为什么要对他冷漠呢,有些事或许只是误会,陛下又何苦守着莫须有的承诺去伤害第三个人呢?”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直到现在我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光亮在闪烁,那炽热却让我落荒而逃。
陵兰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校场上参加训练。他一过来便拖着我的手要走,我和周围的人一样的莫名其妙。
“发生什么事了?”
陵兰回头瞪视着我,小脸涨的通红,却当众说出一句让人吐血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