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也不再是那个依赖的他要命的小白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叶荣秋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成熟稳健了不少。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叶荣秋脸上有几道泥印子,黑狗伸出手想帮他抹去,但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叶荣秋就被叶荣秋狠狠拍开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望着天空发呆。
孟元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黑狗哥,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黑狗说:“先攒着,打完了仗,回去我给你讲两个。”
直到天黑,日本人也没有打过江来。顾修戈不停用望远镜观望着江对面的形势。他跳到战壕里,沿路踢着士兵们的屁股:“都给我打起精神,准备迎战!”他从叶荣秋身边走过的时候,没有踢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看他就走过去了。
田强给他敬了个礼:“团座。”他非常崇拜这个东北老乡的团长。顾修戈把他敬礼的手摁了下去,继续到前面巡视。
一整晚,日军都没有渡江。叶荣秋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半夜的时候醒了一次,天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突然觉得很慌张,手撑着地向旁边摸索,摸到了黑狗的手。然后,他的心安定下来,握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松开,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叶荣秋以及其他打盹的士兵被顾修戈嘹亮的喊声惊醒了:“日本鬼子摸过来啦!”
人们慌慌张张地将脑袋探出战壕查看,只见江口上停泊了数艘日本人的军舰,军舰上前炮、尾炮、玄炮等大大小小黑洞洞的炮口看得人胆战心惊。
“轰!”
日本人的第一枚炮弹隔江打了过来,就在皮胡所在的战壕后方炸开。爆炸引起的飞扬的尘土将叶荣秋掩盖,他一边咳嗽慌张地伸手乱摸,摸到了黑狗的手,黑狗反握住他。他又一次安心了。
不一会儿,尘烟散去了。叶荣秋什么都没说,把手从黑狗手里抽了回来,没有看他一眼。
“呸!呸!”田强吐掉嘴里的土灰,一脚踹在皮胡的屁股上:“你不是说炮弹子弹避着你走吗?这他妈第一枚就照着你打呀!开门红呀!”
“扑街啦!”马霖抹掉脸上的灰骂道。
皮胡地摸了摸脸上的血印子,他脸上被飞溅的弹片刮去了一块皮。他讪讪道:“那不是没死吗?”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炮弹接二连三地从江对岸飞了过来,不断地炸出一阵阵烟雾。叶荣秋脸色苍白地躲在战壕里,紧紧抱着自己的枪,不敢弹头去看战壕外的景象。现在他不嫌弃这把冰冷的武器了,在这种时候,枪的确能带给他安全感。
日本步兵在火力掩护下坐上小皮筏渡江,五辆坦克与步兵齐头并进,横冲直撞地淌入江水中。顾修戈的队伍被强大的炮火轰的几乎没法从战壕里探头。不过顾团长倒是不急,笑嘻嘻地嚷嚷道:“等会儿小日本登陆了!他们肯定使用轻重机枪开路!凡是他们用三发点射的,啪啪啪,那就是在问你们怕不怕!你们怎么办?对着他们两发点射,告诉他们,不怕!”
叶荣秋在战壕里微微颤抖。他本以为隔着一条江能够安全一些,双方只需远程炮火互攻便可,没想到日本人竟然要打过江来。
黑狗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一发炮飞了过来,他立刻又躲进战壕里。
“轰!”炮弹在战壕前爆炸。
不一会儿,数量小皮筏到了江边。
日本人一登陆,立刻架起他们的机枪,数架机枪三点连射向顾修戈的杂牌军们猛扫过来。顾修戈吆喝道:“机枪手!”
国军的机枪手们立刻回以两点连射,几名日本兵在机枪扫射中倒了下去。
日本人像是明白了国军们奋战的决心,火力瞬间加强,发疯似的倾洒弹雨。国军也迅速用枪林弹雨进行反击。因为顾修戈新得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他的队伍里总共有了两台重机枪,他将重机枪手安排在两边侧翼设计,形成交叉火力,轻机枪手和步枪手们躲在战壕里向登陆的日本兵射击,整个火力网密不透风,上岸的日军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机枪可说是近两百年来最伟大也最残酷的发明,其强大的火力令纵横了战场上千年的骑兵迅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拥有如此强大进攻力的武器自然也是最遭人痛恨的,一分钟之后,一枚迫击炮弹准确地落入重机枪手所在的战壕,可怜的士兵从机抢前滚了下去。他身边的士兵立刻替上,不让强大的火力网有片刻停滞。
叶荣秋始终缩在战壕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后悔自己没有信仰基督,或者信仰佛教也好,至少现在可以念一段圣经或是佛经中的句子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而黑狗和其他老兵一样举起了步枪编织着让日军喘不过气的火力网。
很快,日军的坦克也登陆了。
五辆坦克齐头并进冲向顾修戈们的阵地,步兵在坦克后跟进。皮胡冒头射击,日本人回击的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吓得他猛地钻进战壕里。田强一把将他的脑袋压了下去:“死河南佬,护好你的脑袋。”然后咬了一颗手榴弹丢了出去。
坦克后的步兵接二连三地倒下,然而坦克依然四平八稳地前进。坦克是因机枪而诞生出来的装甲怪物,铁甲密不透风,机枪的子弹根本无法射穿。顾修戈在战壕里大叫:“手榴弹!给我手榴弹!”
几十个手榴弹传了过去,顾修戈用麻袋炸了几袋手榴弹,然后抱着一袋手榴弹从战壕里爬了出去,大叫道:“掩护我!”说着就抱着一麻袋手榴弹冲向一辆坦克。
黑狗看见顾修戈竟然冲了出去,惊讶无比。他现在相信顾修戈说的“打仗我一定冲在你前面”,这家伙简直像个疯子一样,但是却让他感到兴奋。他端起三八大盖,这时从坦克后面冲出来一个日本兵,举枪指向顾修戈,黑狗迅速瞄准他,扣下扳机。他射中了,那个日本兵倒下了。
顾修戈就地一滚摸到了坦克射击的死角,他引燃一麻袋手榴弹,丢到坦克的履带边上。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扬起一阵尘土。烟尘过后,那辆坦克再也不能动了——它的履带被炸断了。
顾修戈跳回战壕里,问黑狗:“你射的?”
黑狗点头。
顾修戈对他竖起拇指:“不错。”他看了眼缩在那里祈祷的叶荣秋,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一名士兵抱起早就准备好的松香油桶跳出战壕,向一辆坦克冲了过去。然而他还没跑到坦克前,一颗子弹将他射倒了。日军试图用子弹击碎他的油桶,但是那个士兵临死前死死抱住了油桶,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日军扫射的子弹。很快又一个人跳出战壕,抱起油桶继续向前冲,往前跑了没几步后又被射倒了。
黑狗的瞳孔不断收缩。他并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死亡,他上吊而死的母亲,被日军炸死的娥娘和欧阳修,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他以为已经麻木。然而这一幕还是让他震撼了。在战场上死亡是如此迅速,一条生命只值几颗铁丸子,没有了战壕的掩护就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军的攻击下,可是那两个人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出去,这种迅速的牺牲让黑狗的心灵震撼。中国士兵并不怕死,只要他们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现在,他们要守住这一条望江西岸的防线,不能让日军的炮火轰炸中国更多的领土。
真正到了战场上的人,自己的生死已没有概念,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守不放,无论如何,不能让日本人打过去。那桶落在地上的油好像一种责任,死死吸引着人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冲过去把它抱起来,一滴不剩地洒在那辆正在扫射中国士兵的坦克上。
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黑狗的胳膊。是叶荣秋。
黑狗低下头看着叶荣秋,叶荣秋的脸色还是非常惨白。他没有看黑狗,几秒钟之后,他缓缓松开了手,颓然地抱住自己的头。
第四十八章
日军的步兵在机枪的扫射下不断的倒下;还站着的步兵越来越少。坦克向战壕冲了过来;在叶荣秋身边的田强突然大声骂道:“就是这些占了东四省的王八犊子!我干死你们!”他猛地从战壕里跳了出去,冲过去抱起油桶。行驶的坦克替他挡住了枪子;他连滚带爬地摸到坦克的射击死角,打开松油桶;将桶里的油泼向那辆铁皮怪物。
轰!一枚手榴弹丢了过去,坦克立刻烧成了一个火球!
田强滚回战壕里;皮胡和马霖一人踹了他一脚:“行啊你,命够大的!”
田强不客气地踹了回去;得意洋洋地端起自己的枪:“废话!那东北大老爷们能让小日本个整死?”
不一会儿,那辆燃烧的坦克上的盖子打开了,躲在里面的日本鬼子受不了炙热的温度要逃出来;然而他们一冒头就被飞来的子弹打落了。
很快;日军派遣第一批过岸的进攻被打得落花流水。五辆坦克中有三辆已经报废,步兵也倒下了大半。枪火声逐渐变轻了。
黑狗缩回战壕里。他摸着发热的枪管,短短时间里竟有了一种沧桑感。
叶荣秋闭着眼睛喃喃道:“快结束了吗?”
黑狗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喂,你还好吗?”
叶荣秋没有理他。
黑狗也无所谓。叶荣秋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自视甚高,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上下凡的人物,自己说了那种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叶荣秋记下这个仇,只怕三年五载都未必通的了这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一枚子弹射了过来,就打进黑狗耳旁几厘米处的泥土中。黑狗和叶荣秋都愣了。只听砰砰的一阵扫射声,战壕中的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好几个。有人大叫:“鬼子!鬼子在后面!”
有一支日本小队趁着前方混战时偷偷从下游登陆,摸到了战壕的后方。
枪声顿时变得混乱了,日本人将手榴弹丢尽了战壕里,还没回过神来的士兵就被手榴弹炸成了碎片。反应最快的人已经跳出了战壕冲上去和日本人搏斗,亦有日本人跳进战壕中,将手中的刺刀刺向中国战士。
叶荣秋吓得抱着头把整个身子都埋了下去。他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噩梦到此已经足够了,该醒了,快点让他醒过来。
顾修戈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