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检查一下到底是哪出了毛病,可现在,只能这么漫无止境的等待下去。
想要转身,却听到他轻微又绵长的呼吸声,却是已经累的睡着了。
苦笑了一下,躺着不动。黑暗中,再也无法安睡。
汉王府外有一条林荫道。这条路的尽头便是秦淮河的支流。此刻地秦淮河不如明末热闹有名,仅仅是一个四处垂柳的幽静之处,我却十分喜爱。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在这条路上独自漫步。
今晚,月光淡淡,正是八月盛夏。夜却已起了凉意。河水银光灿灿,倒映着满岸绿柳,那水光潋滟中,摇曳成姿的影儿,不知是天上的月、还是地上的人。
不觉已走得比往日远了,来到对岸,许是少人打理之故,这里比之汉王府外那一段路来得更为萧瑟荒凉。听得裙袂在地上拖曳而过发出的沙沙声。无端端的寂寞恍惚起来。
繁华和萧瑟,很多时候,其实只在一河之隔、一念之间吧?
不经意间,一瞥眼。却见不远处端坐着一人。心中一惊,待得凝神细望,才发现那人居然是朱高炽。
他亦看到了我,微微一笑,道:“好。”伸手掸了掸草地,做了个手势,意即请我坐下。
我亦是微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道:“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他温然笑道:“这里安静。”目光静静凝视着河水,轻风徐徐而来,二人一时都是静默无语。
良久,方听他淡然道:“二弟待你好么?”
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夫妻之间,哪里来的好与不好,自然是相敬如宾。”心下微觉局促。
他恍若未觉,微笑着将身子靠在树干上,眉宇之间,略显惘然。那深邃的眼睛里,恍惚间,却有清冽的忧伤。心中一痛,转过脸去,抬头看天。
他低声道:“还看陶渊明地诗么?”
我道:“还看的。”
他微笑:“东晋之时,陶渊明其实并不受人推崇。那时候的人们,心中都充满了斗志。即便是陶渊明自己,投效刘裕,帮助他攻入建康,想必当初也是有他以志报国的雄伟抱负的。只是后来看到小人当道,昏君无能,方才起了去意。”
我会心而笑:“我也曾看到过他有‘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的犹豫,也感慨‘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说到底,人地归隐,或许正是因为他曾努力过,或者功成身退,或者心灰意冷。要说生来就对人事清淡的,倒也罕见。况且,其领悟之深,想必也就差了一截了。”
流水潺潺,二人的话语之声在其中细细微微,若隐若现。他微笑地看我一眼,眼中有赞赏,笑意闲闲:“近日看他的《闲情赋》,他说,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舒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我微笑倾听,接了下去:“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悲佳人之屡休,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尚未吟毕,眼中已盈满了泪,低声道:“大哥,希望你过的好。”
他微笑道:“我会的。”昂首仰望着天际点点繁星,“小七,你还当我是你的大哥么?”
“是。”
他看着我,点头微笑,那个笑容里,却有种我从未见到过的悲凉:“谢谢你。这就够了。”
他凝视着夜地最深处,淡然道:“我也希望你和二弟过得好。不管我和二弟之间怎样,咱们始终是兄弟、兄妹,始终是一家人。”
他的声音平静,我却觉得悲伤。
大哥,对不起。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我真的不知道。
第六卷 五十五、云涌(下)
月,马哈木和朱棣在忽兰忽失温展开决战。瓦剌拥精锐的骑兵,朱棣却拥有最精锐的武器——火铳和神机营。
这一战,让自二月入蒙古以来一直被马哈木耍的团团转的明军恢复了神勇,瓦剌大败。马哈木虽然成功出逃,然而从此却一蹶不振。
而此前,三月癸未,张辅俘陈季扩于老挝以献,交阯平。事实证明,当今天下,再没有人是朱棣统领下大明军队的对手。
胜利归来的朱棣却有点烦。蒙古一直都不太平,先是鞑靼、后有瓦剌,鞑靼也还罢了,向来都与明朝不和,瓦剌可是素来臣服,又有和亲公主,现今也反了。而且这场仗,打的还挺累。
我坐在一旁看朱高煦和朱棣谈论琐事,心中七上八下,只是微笑不语。正闲坐间,忽闻传报:“太子殿下觐见。”朱脸色一沉,道:“传吧。”我和朱高煦对视一眼,朱高炽已经在内侍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朱棣面现不悦,道:“近日朕不在南京,太子为国事很过操劳罢?”
他张嘴就是这样来势汹汹的话,着实让人吃惊。朱高炽也是一愣,旋即跪倒在地,恭声道:“诸事都依父皇嘱咐,内有大臣辅佐,儿子不敢妄称功劳,也不敢轻言辛苦。”
朱棣冷哼一声:“既然凡事都依靠我的嘱咐和大臣们的辅佐。那还要你这个太子有什么用!”脸色铁青,森然道:“太子说万事鞠躬尽孝,如今看来倒也未必。”朱高炽低头伏地,道:“儿子有什么错,请父皇责罚。”
朱棣冷笑道:“当初让傅以柔去和亲,这主意是你出地罢?”
此话一出。我和朱高炽心里都是暗惊。当初我和朱高煦私奔出逃,京中无人,朱棣又不愿收回成命,后来是傅以柔自己去求道衍,道衍再去恳求朱棣的。又何来朱高炽出主意一说?
我转念一想,不由悚然心惊,道衍当时乃朱高炽近臣,依朱棣看来。道衍没有理由要帮傅以柔冒这个险,况且当时朱高炽为了帮我,必定也是支持傅以柔去和亲的。如今瓦剌兵反,照朱棣看来,此事道衍必是依照朱高炽指示,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再者,如今太子和汉王两派势如水火,这其中缘由,有人添油加醋却也未知。我看了朱高煦一眼,他似是料到我心中所想。苦笑着朝我摇了摇头。我亦朝他微微一笑,以示宽慰。
我不该怀疑朱高煦的,不是么?可是,朱高炽倘若是因为这件事受到朱训斥和处罚,我又如何能够安心?说到底,他是为了我才背上这个黑锅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听朱怒斥道:“结党营私、迎驾迟缓、图谋作反,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你莫非是嫌这个太子当地太久了不成?!”
这句话乃是极重的训斥了,我和朱高煦忙出座一齐跪倒在地,道:“父皇息怒。”朱高炽俯身在地,见朱棣盛怒之下,不敢多言。朱顿了一顿,又厉声道:“来人,将太子送回府中。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他出来!宣朕的旨意,侍读黄淮,侍讲杨士奇。正字金问及洗马杨、善有罪,统统下狱!”这几人均是朝中重臣,是太子极重的依傍。以往太子获罚,全赖杨士奇在旁为其开言,现在朱棣连杨士奇也要下狱,可见太子一党已为其所深恶痛绝了。朱高炽大惊,忙连连磕头道:“父皇,儿子有罪,请责罚儿子一人。这些人全都忠心为国,绝无二心,也绝无过错啊!”
我脸色发白,心中忽忽直跳,刚想开口又极力忍住。朱高煦只是伏地道:“请父皇饶恕太子之罪。”
未几,内侍们将朱高炽带出,殿中一时寂静。良久,朱棣方叹息道:“你们二人都起来吧。”
我咬了咬唇,磕了个头,低声道:“父皇息怒,儿媳有话想说。”
朱棣扬一扬眉,道:“你想替太子求情么?”
我恭敬地道:“不是。”
朱棣微微一笑,道:“那你想说什么?”
我垂眉看地,道:“太子有罪,罪在迎驾迟缓,但若说图谋作反,则儿媳惶恐,请父皇一并将儿媳也处罚了罢!”
朱棣道:“为什么?”
我道:“当日和亲本是选定以宁,但以宁私自出逃,迫于无法才换了傅以柔出行。若因为此事说太子有作反之意,则始作俑者乃是以宁。请父皇下罪,以宁绝不敢有怨!”
朱棣默默而笑:“太子获罪,最大的得益者是谁,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抬头与朱棣目光对视,道:“以宁知道。但以宁绝不敢以自己的过错来为自己获益,这不仅是对父皇的欺瞒,也让自己良心不安。”宽大地衣袖下,朱高煦轻轻握住我手,道:“父皇,父为子纲,父皇的话,儿子不能不听。长兄为父,儿子对太子也只有尊敬。太子有错,请父皇责罚;太子若无错,请父皇饶恕。”
朱棣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父为子纲、长兄为父!你们俩说的话,朕记住了,也听进去了。今日倘若不是你们自己出来认罪,他日也是要罚的。只是既然你们知错,也就罢了!”站起身来,“朕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扶着内侍的手,径自去了。
我轻呼了一口气,转头凝望着朱高煦。二人彼此搀扶,缓缓站了起来。
我低声道:“二哥,你不怪我么?”
他微笑道:“何必怪你?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必定会站出来为大哥说情。只是,你为什么要待他走了之后才说?”
我浅笑:“我不想当着他的面,不想让他知道。我欠过他一次,今日就算还他的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再无瓜葛。
既然注定只能成为对手,我就不想再纠纠葛葛。
第六卷 五十六、杭州(上)
院向来清寂,花田上隐约起了白霜,月光如银,洒落华。
我和朱高煦二人在亭子里静坐,凝望着彼此,心中都是郁郁非常。
他忽道:“你想问我,假若今日你不站出来,我会不会为大哥说情?”
我嘴角凝笑,点头不语。
他道:“你还想问我,这其中的是非缘由是不是我使人向父皇说的,对不对?”
我微笑了起来,道:“这个倒用不着问,我知道你不会。”
他“哦”了一声,道:“为什么?”
我唇边绽起一丝微笑:“此事细细追究起来,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