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寂寂,二人一时相对无语。半晌。他方道:“咸宁和安成她们,还过的好么?”
我点头道:“很好。她们如今在甘肃。”心下黯然,低声道:“常宁死了。”
他脸上笑容微微凝结,轻声道:“我知道。”沉默了一刻。又道:“希望她如今在彼岸,能过的安好。”
叹息着缓缓盘起腿来,双手合十,低声念起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念的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声音平静虔诚,让人心下渐渐一片空灵安和。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我轻声道:“一个人真的能心无挂碍、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么?”
他徐徐道:“般若智慧最是清净圆满,无限通达。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人生原本就是一个生生不息地过程,初生并非开始,死亡也并非结束。既是如此,又何必执着于生、死、得、失?《中阿含经。苦阴经》中说:‘若不得钱财,便生忧苦、愁戚、懊恼;若得钱财,彼便爱惜,守护密藏。。。。。。,倘为王夺、贼劫、火烧、亡失,便生忧苦、愁戚、懊恼。众生因欲缘欲,以欲为本故,王王共争,梵志梵志共争,居士居士共争,民民共争,国国共争,彼因斗争共相憎故,以种种器仗转相加害,或以拳叉石掷,或以杖打刀斫。彼当斗时,或死、或怖、受极重苦。’一切缘起于欲望,若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怨,无怨则无争。则从此拥有安乐、祥和、幸福、宁静,这便是彼岸。”
他的声音柔和,我心中深有感触,只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犹如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不禁道:“四哥,你还有欲有求么?”
他微笑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我从前一直执‘有’为实在,却不知道世间的一切生灭现象并非实有,而是空的。无我为大,我却仍执着于自我。什么时候,等我放下了自我,也便能做到无欲无求了。”
闭目低吟道:“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青松蔽日,碧涧长流。
山云当幕,夜月为钩。
卧藤萝下,块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候。
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水月无形,我常只宁。
万法皆尔,本自无生。
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我看着他,眼里渐渐盈满了泪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是啊,他终于能够悟了一切,隐居山林之中,面对这青山绿水,一瓶一钵,从此了无牵挂。可是,这究竟该值得欣慰,还是感伤?
爱是占有、是牵挂、是欲望。若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怨,无怨则无争,无争则成空,一切为空,无牵无挂,就能到达彼岸。
可是,能放下么?
朱高炽、朱高煦、朱棣、甚至包括我……这尘世中地烦扰欲望,我们,真的都能放得下么?
第六卷 五十八、碧沉(上)
风挟带着湖水的清凉和馨香扑面而来,客栈中一片安着放下玉箫,靠在窗边,仰望着漫天星空,不觉怔怔痴了。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未及回头,一件衣服已披在我的身上。我转过身,意外的看到碧沉微笑的面容,低声道:“怎么还没睡?”
碧沉笑道:“被王妃的箫声打动,醒了过来。”
我抿嘴笑了起来,道:“吵得你睡不着么?”
她摇头笑道:“自然不是。碧沉倒觉得这曲子很好听。”
我微笑道:“这是‘游人只合江南老’。”
她“哦”了一声道:“这江南指的是杭州么?”
我微笑道:“是。”含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默默而笑:“只有杭州这样美的地方,才配得上这样美的曲子。”她脸上的笑容怅然,我柔声道:“碧沉,你有心事?”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碧沉能有什么心事?只是今日和玉落一起去了断桥,听到了一个故事,心有感触而已。”
我不由微笑了起来,道:“是白娘子和许仙?”
她低声道:“是。”出神了片刻,悠悠道:“王妃,你说这个故事会是真的么?”
秋夜微凉,长发流泻于地,流光漾漾。我随手理了一理,微笑着道:“我希望是真的,因为它很美。我又不希望是真地——因为结局太苦了。”低低叹道:“倘若冬天的时候。你能来断桥看看,那才真是美。下雪以后,阳面冰雪消融,而阴面却仍有残雪似银,桥似断非断……断桥残雪,是西湖最有名的十景之一。”
碧沉微昂着头。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道:“西湖真象人间天堂。”轻声道:“我记得从前看到过的一句诗,诗里面说:‘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那时候不懂,总以为只有一个湖而已,又有什么稀罕的?如今方才是明白了。想来,西湖就是杭州最精致的魂灵所在,失了西湖。杭州也就没了生气了。”
我笑着点点头,赞道:“碧沉,你说地真好。”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这是当年白居易卸杭州刺史任之前夕所作的诗,他游遍天下,却还是最留恋杭州的景色。”灿然笑道:“等到哪年得空了。咱们再来杭州,我带你尽览西湖山水,怎样?”
她微微一愣,低声道:“碧沉怎么敢?”
我笑道:“哪里有什么敢与不敢?就这么说定了!”伸出手来,偏着头笑道:“击掌为誓?”她咬唇看着我,半晌。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嘴角绽起一个怯怯的微笑,轻声道:“好。”伸手与我轻轻互击三掌。二人相视而笑。
月光下,她的眼眸闪烁光华,浮光碎影,清幽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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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三年的春天姗姗来迟。瓦剌终于平定,马哈木亲自来南京送降书。安成公主携幼子归省,我和她二人许久不见。倒是叽叽喳喳有许多话说。
“听说德宁公主生了个儿子,马哈木虽是兵反,然而待她极好。夫妻感情甚笃,就是不知道既是如此。马哈木为什么偏偏要跟咱们朝廷作对。”
我默然不语。为什么要反?除了朱棣,除了我和朱高煦,或许,其他人都是难以理解以柔地所作所为吧?
可是,她终究还是找到了幸福,不是吗?有了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虽然这婚姻的开始,是出于一场政治上的考量和交易,然而它的结局却仍然可以美好。
“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我低声问。
“脱欢。”
脱欢……
我凝神细想,忍不住叹息着苦笑。
以柔,你还是不能忘记仇恨吗?还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脱欢后来杀了阿鲁台,统一蒙古。而最重要的是,脱欢还生了一个很著名的儿子,叫——也先。
太子如今仍幽闭于太子府中,边境平定,朱棣终于得空重新把持朝中大事。然而迁都在即,又则出于其他缘由,有一半的政事倒是交给了汉王朱高煦。
这一年事
多。丙午,广西蛮叛,指挥同知葛森讨平之。夏四辅镇交阯。五月丁酉朔,日有食之。六月,振北京、河南、山东水灾。八月庚辰,振山东、河南、北京顺天州县饥。九月,北京地震。
日食、饥荒、地震,诸事全都挤到了一起,朱高煦政务繁忙,宫中倒成了另一个家,汉王府中要么***通明,要么黑漆一片,整夜整夜的不归宿。
就如同今天,一回来就一副饿死鬼地样子。
“我要吃东西。”朱高煦一进门,就仰面躺倒在床榻之上,嚷道:“我要吃你那天煮给我的米莲子羹。”
我笑了起来:“宫里没吃的么?居然饿的你这么惨。”笑着摇摇头,起来去厨房给他准备。用最快的速度端着盘子进来,不出意外,他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
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他。
似乎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机会这么肆意地看过他了。自受皇帝重用以来,他沉默寡言了许多,眉头也总是蹙着——伴君如伴虎,即便那人是自己地生身父亲,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罢?他既然可以幽闭太子,自然也可以废除汉王。他是皇帝,没有什么做不到。
可是,为了权力,就非得要自己耗费这样的心力么?
他睡觉的样子很好看。安静、平和,轻薄而绵长的呼吸,脆弱柔软得象个孩子。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头。他却抬起手来握住我手,仍是闭着眼睛,嘴角却漾起了一个笑,悄声道:“又在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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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一红,竟然还是会觉得难为情,挣一挣手——他却握的很紧,看着我无声微笑:“想逃么?”一个翻身,已将我压在身下。
他的眼睛黑地清澈透亮,他唇边的笑颜慵懒,呼吸暖暖地拂过我地鼻翼、眼角、脸庞。他的声音也低低的,仿若梦呓。
四下里这样的寂静无声,窗台上扑棱棱飞过一只燕子,影儿投映在檐壁之上,翠华繁茂,浓荫深处,仿佛有细细微微地轻笑和欢语。
他温柔地俯了下来,身上舒缓清淡的气息,叫人沉醉。
第六卷 五十八、碧沉(下)
着下了几天的雨,雾蒙蒙的天气直让人心浮气躁。
房外吵嚷声起,我皱眉道:“怎么了?”话音未落,玉落已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我的衣袖哭叫道:“王妃,救救碧沉!”
我道:“怎么了?”
她脸色惨白,眼中垂泪道:“王爷要处死碧沉,请王妃快救救她!再迟些去恐怕碧沉就没命了!”
我一惊,站了起来,道:“为什么?”脚步未停,向前走去,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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