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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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只合江南老-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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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可我没有等到他。

或许是,擦身而过了,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开始了。

因为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我怅然地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扶住了墙,风吹乱了我的长发,衣袖柔柔地滑落了下来,手腕间湛蓝的光芒在黑暗中幽幽淡淡。

他的声音讶然,有一种不可置信:“这只镯子……”我抬头看他,他低声道:“是谁送你的?”

我低头看着那只木花镯子,无声微笑:“是二哥。”明亮如波的眼眸渐渐泛起了一层迷雾,喉咙哽咽。心底有轻漠地悲伤。

他站在那里,良久不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我的面前,缓缓道:“你看看这个。”

我伸出了手,那样东西轻轻落在我的掌心。一样的湛蓝、一样的澄澈,圆如天边满月,光亮透明。那漫天漫地的木花。似是布满了天际。光华灿烂。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不是真的:“那年还是洪武年间,我去南京,在摊子上看到这个。摊主说它和一只镯子是一对,原本都是同一块玉,巧匠从外面刻了一圈下来,雕琢成了一只木花镯子。假若……谁能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便能和心爱地人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他微笑,笑地很苦涩:“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找,我一定要找到这个……现今,我终于找到了……”他嘴角微动,声音发涩:“为什么要让我迟了那么多年?”

我地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他在笑,然而却笑得那么凄凉。

错过了。错过了。

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错过了。

我极力地仰起脸,窗外,漫天的月色正在如丝绒般的天空上肆意地挥洒。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如同破碎了的月光,隐隐绰绰、冰凉彻骨。

“为什么那时候不给我?”

“我总是想要完美。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给予你的,是世上最完美的东西。我有了妻子,便不敢再对你有所奢望;我失了父皇的宠信,便害怕让你跟着我受苦;我成了残废,便不想成为你地拖累。可如今,如今我即将拥有一切,原来,你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没有人会一直都在原地等待。

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现在才明白,走失了彼此,原以为只是一刻,却往往——是漫长的一生。

心下渐渐荒凉,我含泪微笑起来,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喉头一甜,张口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大惊,扑上前来抱住了我。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了下来,他低声道:“小七!”

我向他微笑:“回不去了。”

觉得冷,浑身这样的冷,是坠入地狱的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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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替我把过了脉,转身走了开去,坐在案前开始写药方。我低声道:“怎样?”

她道:“我给你开几帖子药安安神罢。”抬起头来道:“今日太子殿下又来过了,问你的病情如何,说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我心头一颤,道:“不用。”

她缓缓走到我身旁,道:“你想瞒着这件事?可是我们还能瞒多久?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候没有稳婆……”我打断了她的话:“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我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想让太子知道,成么?”

她叹息:“你怕太子不会放过这个孩子。”

我闭目不语,她低声道:“太子……或许不会……”

我微微一笑,这笑容却是酸楚到心痛:“他会的。若离,我不能冒这个险。这或许是我和二哥此生唯一地孩子,我不能失去他。”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握住了我地手,轻声道:“我会尽力。可是,你要知道,无论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生命。”她柔声道:“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答应我。”

我凄凉地微笑起来,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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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百花极盛之时,我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眩晕和心悸也逐渐频繁。然而肚子里地小生命却越来越清晰地提醒着我,他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了。

身子日益笨重,心却是欢喜的。

“若离,我们出去走一下。”我微笑着回头对若离道。

她顺手拿了件披风替我掖上,轻声道:“今日可觉得好些?”

我笑道:“有你这个神医守在身旁,自然不会有事。”扶着她,慢慢在庭子里散步。起了微微的风,夕阳余晖照在二人的身上,我回头朝若离嫣然一笑:“我真没想到,如今日夜陪伴着我的,竟然会是你。”

她亦笑了起来,道:“我也是。”

许多许多年以前,当我和她二人为了朱高爔而针锋相对的时候,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日的吧。

如今,只剩我和她二人,在这冰冷森严的宫中,相依为命。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道:“太子妃来了。”

我和若离对视一眼,她低声道:“她来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太子妃张氏却是已经走了进来。

第六卷 六十五、良苦(上)

并不行礼,只站立原地恬然微笑道:“太子妃今日怎里来?”

太子妃微笑道:“今日进宫去给各位母妃请安,见时日尚早,便特意来此看望妹妹。”温和地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我淡淡笑道:“很好,多谢关怀。”语气不软不硬,实在是不想和她多说。她却并不介怀,和颜道:“那就好。”又转身对身后诸人道:“咱们带来的那些东西,请若离姑娘一起去拿了进来罢。”若离迟疑着看了我一眼,我微笑道:“去吧。”她既然有意屏退众人,想与我私下讲话,那我也不如依了她,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讲。

一时身旁众人皆退了出去,院子中只剩我和她二人。她含笑看着我,良久,低声道:“妹妹受苦了。”

我但笑不语,她叹道:“妹妹心里怪我们,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再绝情的人,总有让人感怀动容的一面。妹妹为什么就不能为殿下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我的笑意渐渐消失,淡然道:“太子妃何必跟我说这些。”

她怅然一笑:“身为一个妻子,要对另一个女子说出这些话来,心里实在不能说不酸楚。可是这么多年来,眼看着殿下从多少危险的境地中是怎样走了过来,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这么自苦。”她浅浅微笑,眼里却泛起泪光:“太子府中侧妃众多,诸人皆以为太子妃贤淑。可又有谁知道,我心中也是会嫉妒、会吃醋、会难过……终究,我还只是个女人。”

她低声道:“可是这些年,我从未曾因为那些女人而忧心过,因为我知道,在他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我苦笑道:“太子妃说这些话,可折煞我了。”

她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今日此地并无旁人。也并非谁让我来说这些话。我只是忍不住……这么久了。终于忍不住……身边的那些人。虽然全都不是你,可是她们也全都是你。静妃地眼睛象你、襄妃的笑容象你、如妃的仪容与你神似……我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一个能与你完全相似的人。”

她苦苦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从未出过院门罢?”

我点头道:“是。”

她叹道:“你跟我来。”伸手携了我手。二人并肩向院外走去。院门一开,我不禁惊呆在当地,只见院门外原本满地绿荫,此刻却已是一片漫漫的木花田。

她道:“你可明白了么?”

我心中震撼,说不出话来。她低叹道:“当日南京的汉王府中,后院有一大片木花田罢?”我木然点头,她又道:“汉王府的后门小道,通往一条河。是么?”我点头。她低声道:“那段日子真是苦。父皇对咱们百般挑刺,做得好是谋位、做的不好是才能不佳,太子府门可罗雀。殿下夜夜晚归,每次回来衣服上都沾满了露霜。问他去了哪里也不说。有一日,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偷偷跟了出来,却原来,他在那条河地对岸,痴痴坐了一夜,凝望着对面地方向。而他想看地,仅仅只是你在对面漫步的身影。”

她看着我道:“这些你都知道么?”

我心念微动,恍惚间,想起那夜那个孤单的身影,那个忧伤的夜晚。那个和我谈论诗文的人。太子妃低声道:“你是知道的。他或许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但他待你地心却不会有假。”

若离从身后走了上来,轻声道:“王妃。”

太子妃颔首道:“我也该回去了。”缓缓转身,道:“妹妹,我只希望你不要这么怪他,成么?”并不等我回答,便慢慢离开了。

若离道:“没事么?”

我微笑道:“没事。”呆呆看着这花田,只觉手指微冷,低声道:“若离,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她微微一怔,道:“王妃……”我的泪滚落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手,道:“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可是他们怎么才能够进来,进来救我们出去?”

我害怕,真的开始害怕。

倘若他知道我已然有了身孕,或许会放过我,但他会放过我腹中的孩儿么?而朱棣,如今已是永乐二十二年的六月,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出我的所料,永乐二十二年七月,皇帝朱棣班师至苍崖戍,不豫。庚寅,至榆木川,大渐。消息传至京城,已是八月,或许是如今宫中甚为忙乱,这段日子里,倒是再无旁人到我这里来。

我的身体日渐笨重,已然再也遮掩不住。幸得若离日夜在我身旁细心照顾,宫中送进来的吃食,她也非要自己亲自尝试过方才放心给我。我心中感激,自不能言。

是八月盛夏,然而树叶儿却开始落了。我每日最大地爱好,便是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还有满院地树木陪伴着我,替我荫蔽着烈日、在有风的日子里,树叶簌簌作响,伴随着小鸟儿飞过的唧啾声,身旁就热闹了许多。

我常抚着自己地肚子,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日渐长大,心里,是对朱高煦从未有过的强烈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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