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抚着自己地肚子,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日渐长大,心里,是对朱高煦从未有过的强烈思念。
想起那年和他一起不顾危险的出走德州。
想起他带着我义无反顾的离开南京,远赴蒙古。
想起苦役司的三年生活。
想起那满屋的木花。
想起新婚的日子。
想起南京汉王府里后院的浪漫。
想起“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想起“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想起他明亮的眼眸。
想起他的微笑。
想起他替我挡的那一箭。
想起他说:“这辈子我只后悔过一次。”
……
第六卷 六十五、良苦(下)
坐在院子里的靠椅上,微笑地轻轻闭上了眼睛。有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脸上,鼻子上。柔柔地抚着我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满足地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转身,竟看到朱高炽站在那里的身影。二人目光对视,他的身上也飘满了落叶,苍凉而落寞。
隔着丈许的距离,彼此间却是如此的不可企及。
他牵动着嘴角,道:“我要当皇帝了。”
我无声微笑:“恭喜你。”
他面无表情,终于道:“你有身子了。”
我看着他,他亦定定地看着我。彼此的目光中有怅然、有明了、有猜测、有凄凉。
他道:“登基之后,我会放你回家。”他忽然笑起来:“二弟已娶了旁人,你知道么?”
他残忍地笑:“他娶的人是谁,你必定猜想不到。那人是玉落。就是死去的碧沉的姐姐。”
我心中酸楚,却只是淡淡地笑:“是你下的旨。”
他并不否认:“是。”他冷漠地道:“现今我便是皇帝,我要谁怎样就是怎样。他不敢不娶她,因为你和孩子的两条命都在我手里。”他笑,却笑得又是诡谲、又是讥讽,“如今我终于可以让他对我言听计从。”
我仰望着头顶上的树叶,默不作声。
他神色微凝,道:“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恨我?”
我的微笑冰凉如雪:“又何必?恨你并不能使我快乐。”
我从衣襟里掏出那块木花玉。递了给他,轻声道:“还给你罢。”
那片湛蓝和我腕上地湛蓝交合在一起,发出幽幽的光。他笑容凝滞,喃喃道:“还给我?”
我淡淡笑着,柔声道:“不要自苦,不要再为我这个不值得的人。要为你身边真正爱你的人,这才是最好的。”
他怔了一怔,自语道:“我身边……真正爱我的人?”抬头大笑了起来。道:“有谁是真正爱我?这世上。谁都在算计我。都在害我,又有谁是真正爱我!”
一把拿过了我手中的玉,狠狠地摔在地上。道:“说什么天长地久!说什么百年好合!说什么天生一对!全都是骗人的!”
我慢慢蹲下身去,抚着地上地碎片,他凄凉地笑着,道:“你就从没有爱过我么?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摇头,低声道:“现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大哥。你本不该这么执着。”
他惨笑:“是,你说地对。”蹲下身来,双手撑住我地肩膀,直直盯着我的双目,缓缓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为了你,做任何事。”说毕,双手将我一推。我猝然倒地。砰地一声,却是我的手碰到了椅脚之上,手上的木花镯子瞬间化为碎片。
我低呼了一声。心中顿时伤痛无比。他冷冷地看我一眼,站起身踉跄着推门去了。
我慢慢捡起那些碎片,似乎一颗心也在这一刻化为了碎片。这么多年,陪伴着我的,终于破碎了。
幸好,还是有他。
我将那些碎玉放在胸口,温柔地想着。
轻声而哀伤地微笑了起来。
——————————————————————————————————
我躺在床上,浑身虚软无力,昏昏沉沉。若离低声道:“咸宁公主来了。”
我心中有轻茫的欢喜,挣起身来,道:“快让她进来。”
门开处,咸宁冲了进来,叫道:“二嫂!”扑到床边,低呼道:“我来看你了。”
我微笑着搂住了她,道:“谢谢你。”轻声道:“他怎么肯让你进来?”
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坐直了身子,道:“二哥三哥四哥都被严令不许进京,
被禁闭在府中。安成姐姐和大哥起了争执,也被遣哥只许我进宫来见你。”
她忍不住垂泪,道:“为什么咱们一家子人,要变成如今这样?”
我悲凉地笑道:“我也不知道。”轻抚着她地鬓发,柔声道:“能见着你,我已经很欢喜。”
她双手握住我手,道:“你有孩子了么?”
我盈盈一笑,道:“是的。”想起孩子,脸上容光焕发,微笑道:“她时常踢我,有时候会翻身、有时候又睡着了,有时候伸个懒腰,有时候拿手摸摸鼻子……她做这些事,我都能感觉到,我想,她一定是个很乖的孩子。”
她伏下身,将脸贴在我的肚子上,含泪微笑道:“姐姐,你希望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低叹道:“我倒希望她是个女孩儿,这样,她就能够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过着安乐祥和的生活。”声音微弱,轻声道:“没有争斗、没有妒忌、没有伤心,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二人静静不语,她伏在我的身畔,我轻轻搂住了她。良久,良久,她方轻声道:“姐姐,我好想念父皇和母后,我也想念常宁。”低低叹息,道:“倘若咱们一家子人还能象从前一样开怀说笑,那可真是快活。”
我笑了起来,微笑道:“我也是。”看着房中那一点点光阴地影子,缓缓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么?”
她地鬓发轻轻飘动,脸上浮现一丝纯稚的笑颜,道:“是在燕王府。”她的眼里有迷茫而怀念地神色,“那时候,你还跟安成吵架。你们还一起斗马,后来迷路了。”念及至此,两个人情不自禁地低低笑着,我伸手爱抚地揉了揉她的长发。她仰头看着我,低声道:“二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几日就会进宫里面来。”
我一惊,不由自主地脱口道:“真的么?”潜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咸宁点头轻声道:“是。二哥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也不要轻举妄动。”我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让他们一切小心。”
阳光透过窗棱细细地泄了进来,空气中有浮尘的影子。我安静地看着那些流光,徐徐道:“他登基了么?”
她道:“前日已登基了。”
登基了。
我苦笑了起来。
他原说登基以后就放了我,不是吗?
原来,真的不可能。
第六卷 六十六、归去(上)
被轻轻推开,若离捧着盘子走了进来,笑着道:“吃
咸宁坐直了身子,伸手欲接过盘子,若离笑道:“公主稍等。”顺手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银针,细细地在碗碟中一一试过。
我摇头微笑道:“偏你就这么不放心。”咸宁笑道:“姑娘也是为了姐姐好。”若离又将每样小菜装了一碟,举筷笑道:“你再埋怨,我可先吃了。”夹起菜来仔细咀嚼,咸宁却是眼圈一红,转过了脸去。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以示抚慰。她语带抽噎,道:“姐姐,大哥害的你这样苦!”
我挽了她的手,平静地笑道:“什么是苦,什么又是乐呢?我有你、有若离、有二哥、有安成、有盈香……还有许多关心我的人,如今想来,我竟是世上最幸福的。”
静静地望着帐上的销金花纹,低声道:“我并不难过呢。”
若离捧着碗走了过来,道:“这几个菜倒是没什么,只是那碗汤……”说着,忽然双手抖动,碗碟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我和咸宁都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若离!”
她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声道:“怎么会?我竟没试出来……”一个踉跄,身子无法站稳,摔倒在地。
咸宁冲上前去扶住了她,我亦挣扎着下了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手,叫道:“若离!你怎么了?”
她双手冰冷,脸色苍白。整个人孱弱得如同一张白纸,渐渐虚无了神气,颤声道:“是离子散。”
我道:“是什么?”
她凄笑了起来,道:“这味药无色无味,却最是歹毒无比。吃下之后,顷刻之间便可发作,会令一个女子终生丧失育子能力。”心中如有闷雷闪过,我低低道:“他会这么做!”若离脸上却绽起一个欣然的笑意。道:“幸好。你并没有服下这药。”我心底惊痛莫名。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道:“可是你……怎么会这样?这药有生命之虞么?”再也忍耐不住,胸口便似有一块大石挤压,疼痛欲裂。伸手紧紧捂住,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苦笑道:“这药原本没有生命之虞,可是若离……”她微咳了一声,竭力抑住那将要汹涌而来地喘息。道:“若离原本一直在服用的曼佗罗和它却是克星,两样东西一旦并用,则必死无疑。”
说着,嘴角渐渐渗出血来,我尖叫一声,道:“不!”推着咸宁,道:“快叫太医!叫太医!要救她!一定要救她!”若离抓住我手,低声道:“没用了……不要再为我耗费心神……”微笑着掉下泪来。淡淡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身子在我怀里逐渐冰冷。我只觉得一颗心也冰冷了起来。低声道:“不。”眼泪拼命地落了下来,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悲伤。忍不住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若离。这许多日以来,你为我做了多少?如今,还要为我这样去死!我如何对得住你?如何对得住四哥?!
剧痛袭来,那样的痛,是如火烧火燎,是如坠十八层地狱,是刺骨锥心,周身的血脉也随之沸腾了起来。我蜷起身子,呻吟出声。有一人冲进来抱住了我,大声道:“小七!”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朱高炽焦灼的面容,不由冷冷地笑了起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