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此人被村民发现救起来的时候,那附近一片水都要被血给染红了,好不吓人。
村里唯一的郎中薛大夫所居的小屋今儿个可热闹极了,又热心又好奇的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的水泄不通,害的薛大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劝走了大家。
屋子里陈设很简陋,院子里都是淡淡清香的草药味,房间与客厅隔着一道门帘,一串风铃在屋檐上清脆发响,屋里头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啧啧,左小腿被利器砍断,右手骨折,后颈收到过轻微撞击,胸口断了三根肋骨,浑身都是伤口。。。。”薛大夫仔细地给面前重伤昏迷的外来男人检查着身体,越看心中越是震惊不已,行医多年他可从来没见过受了这样重的伤势居然还活了下来。
“。。。真是奇迹啊,”薛大夫眯着双眼,对着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沉声叹息道,“这个男人内外伤都严重到几乎致命的地步,可是竟然凭借强悍的内功和惊人的意志力存活下来,当真是。。。。不简单啊。”
“呀?他。。。竟这样厉害?”薛琪诧异地掩嘴,姣好的面容藏不住的敬佩。
老大夫掳着胡须摇头道:“此人衣饰看来是将军之类的人物,来头不小。”
“爹,那。。。我们收留他妥当么?”
“咳咳,”老大夫浑浊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为人医者,怎可见死不救?管他是什么身份,总归是要尽尽人事的。只不过。。。。。”
“只不过,他的伤势太重,腿是没法子了,”薛琪抿嘴惋惜道,“而且,就算治好了外伤,内伤也只能靠自己慢慢恢复,此人的一身武功,恐怕——”
“唉,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父女俩正说着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泡水泡的浮肿的嘴唇缓缓开启,似是痛苦至极地低唤了几声。
“你醒了么?你说什么?”薛琪一惊,急忙低下头凑过耳朵。
对方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朵上,有些痒,薛琪依稀听见几个字:
“。。。救。。。王。。。等。。。我。。。”
薛琪疑惑地回头问老头:“这人。。。难道姓王?”
薛大夫一愣,摇着脑袋捣鼓手中药材,一面道:“你问我,我问谁?”一回头看女儿呆头呆脑的,骂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他把脏衣服都脱了,打热水来拭擦干净!”
“啊。。。哦哦。”薛琪愣愣的点头,手下不停,打理了会儿那人乱糟糟的头发,又卷了毛巾擦干净脸,不到片刻,便露出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庞来。
这人。。。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薛琪心里七上八下呆呆望着了会儿,又是害臊又是为难,想着病不忌医,只好红着脸,微颤颤地伸手解开那男人衣衫。。。
第九十七章 先走了,太不舍(完)
晨光渐渐流逝,茫石山山顶上的浓雾也慢慢消散而去,露出苍远天穹,灰蒙蒙一片,不见阳光。
阴灰的云在远处的天际流动,与荒凉苍茫的悬崖融为一体,说不出的阴沉灰蛰,仿佛毫无生机的死气笼罩在头顶上挥之不去。
倾塌在崖顶的巨大岩石后面,缓慢地露出一个人影,原本潇洒乌黑的长发凌乱拖曳在地,满是泥灰尘土,华贵的衣衫在那夜爆炸中烧烫的七零八落,早已脏乱的瞧不出模样。
那人正趴在脏乱尖锐的碎石头地上,喘了几口气。
休息了片刻,男人费力地微微伸出两只手——两只鲜血淋漓的、唯一能动弹的手,十指深深扣进细碎的石头里,用尽力气往前爬挪。
破布般的衣衫摩擦在石屑上,到处都被锋锐的棱角划破,给这具本就破败不堪的身躯留下更多地伤痕。
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也随之缓缓拖动着,然而失去知觉并不代表不会流血,裤腿上膝盖骨的地方早已磨破,萧初楼却并不觉得疼痛,又或许是内心的生机早已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当然是感觉不到痛的。
岩石距离悬崖大约有二十来米的距离,如此短暂,正常行走不过短短一会儿就到了。
然而萧初楼用两只手爬,费劲了浑身气力,还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爬过一大半。
他爬过的地方,有一道深深长长的拖痕,细碎的石子几乎都被血染红了,融进灰土之中,干涸凝固成黑色的痂。
“。。。哈。。。”萧初楼急促的喘着气,颈椎已经没有气力支撑扬起的头,只好搁在冰冷的石头上,下巴也被磨破了皮,沙粒混在细碎邋遢的胡渣里。
高悬万丈的悬崖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山顶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裹着沙石吹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有点模糊,闭上眼睛又睁开,涩涩的疼痛。
没法子去揉,疼得他几乎想要流出眼泪来,然而终究流不出来,身体严重的缺水,还哪里有眼泪来浪费?
“什么狗屁蜀川王。。。天下第一人?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了。。。。”萧初楼抽回磨得近乎麻木的手指,无力地摊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处境,忽的就想笑。
想他堂堂蜀川王,曾经的意气风发,威震四方,单单一个名字就震得西楚八年不敢动弹。
他手掌大权,指点江山,何曾想到有一日,竟会落魄至此?!
一个人孤零零在荒山绝顶形单影只,残废了双腿,就连爬去悬崖寻死,也艰难无比!
想笑,于是他便也就笑。
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讥讽苍凉,笑得落魄凄惨。
沙哑如破锣般的诡异声音从干烧的喉咙里咳出来,难听地甚至可以吓哭调皮的童女童男。
萧初楼失神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双手,那原本是一双修长优雅的手,虎口有茧,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
这双手,精于剑术,精于琴技,精于枪法。它们完成过这世上许许多多第一无二的创举,带出来过三万神话军团,它们,还拥抱过自己最爱的人。
可如今,这双手的指头爬满了细细长长的伤口,削瘦的只剩下骨头,尚还有暗红的鲜血横流。
指甲壳都被坚硬的石头戳的翻起,都说十指连心,可是心都死了,指头还会痛么?
萧初楼忽然想起第一次与玄凌耀见面的那天,他等在蜀川有名的青楼里边,小贼似的探头探脑朝那人偷看几眼。
二十年的等待,他终于遇上他,注定了的相遇,注定了沦陷在那人深情的双目。
这是劫数,亦是结束。
又攒了点力气,萧初楼深深呼口气,慢慢继续往悬崖边爬去。
时光仿佛突然变得无比的漫长,他有些急迫,有些担忧,又有些惋惜,却唯独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急迫,因为生怕玄凌耀发现不对忽然折返回来。
担忧,因为害怕那人发现自己死去,会发疯想不开。
惋惜,因为自己苦心二十载岁月的等待,重回故土的愿望终究失败。
五丈、四丈。。。一丈。。。不知道爬了多久,萧初楼双手终于够到悬崖边缘。
狂风在身边盘旋呼啸,他眯起眼眸垂目往下望,只见云雾翻滚,万丈绝崖,幽沉深渊。
几颗碎石被扫落山崖,瞬间就湮没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中,消失不见,甚至溅不起一丁点儿声响。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找不着尸体了吧。。。
找不着尸体,那个男人一定不会轻易相信我已经死去。
萧初楼默默想着,他离开那岩石之前,用指尖的血在那上面写下两行字:我走了,别找我,好好活下去。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个几乎奄奄一息的男人无力地趴在崖边上,深深阖上眼。
做出这决定,萧初楼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绝望与遗恨,只剩下淡淡的平静,甚至嘴角略微翘起,像是解脱。。。
玄凌耀,这是我第二次离开你,也是最后一次。
我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跳下悬崖的勇气就不足够。
可惜我的嗓子哑了,不能为你在唱一曲红豆。
我总说我要走,可如今真正要走了,却还是不舍。
萧初楼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热,他回想起那个男人倔强而又坚强的神色,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爱恋着。
就算我最后碎成粉末,也有你为我而活
只要我还能被你记得,我就是不朽的
可是我先走了,纵然太不舍
别哭我亲爱的,你要好好的
在时间的尽头,你定会看见我
唱着歌在等你,微笑着
狂风吹乱了他的发,萧初楼举得有些冷,冷得缩瑟。
他想起那年,帝都郊外的冬天。我给你的诺言,终究。。。没有兑现。
那些诺言,没有完成的就那么算了吧。
就像无法陪你泛舟游湖,无法在你身边陪你到最后,无法看你一统天下,大权在怀,无法看你幸福美满,一生安泰。
没法。。。等你回来。
那条下山的路,他一定会碰上前来找他的部下,他一定得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以后也许会四处搜寻自己的下落,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总会忘记的,不会再记得。
但愿我的灵魂可以一直陪着你,哪里也不去,直到你忘记。。。
萧初楼散乱的眼神在悬崖边上微微挪动游移,他明白自己怕是要撑不住了,他积攒着最后一点力量,往下跃——
那瞬间,无数的光影掠过他的眼前,他似乎看见了蜀川碧蓝蓝的晴天,看见了故土病老的父母,看见了奔腾黄河、西藏雪山,看见了花林皓笑眯眯露出小虎牙的包子脸。
萧初楼瞳孔中忽而闪过些微的笑,他看见玄凌耀,和自己一起,慢慢变老。。。。
“萧初楼——!!!”
一声惊骇狂怒近乎疯狂的吼声颤抖着破了尾音,突然地刺入他的耳膜!
第九十八章 永远在你身边(补完)
“萧初楼——!”
男人嘶哑狂吼声像是锥子一般猛的扎进萧初楼的心里,他陡然睁开眼,果然瞥见一抹苍白瘦削的人影朝悬崖边扑过来。
不是玄凌耀又是谁?
萧初楼下意识想要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哑掉似的无法发声,最终只有一点零星的呜咽声冲破而出。
他朝那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蓦然惊觉自己已经身在半空中,转眼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助地往那无底深渊跌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再晚一刻,只要再晚一刻,玄凌耀就不会看见这一切!
萧初楼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剧烈的抖动、痉挛。。。那股悲伤痛楚在体内撕扯,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