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所有反对一个人、一件事的行为都是暴力。
克: 请务必注意这其间的难题所在。我们现在有的是事实以及违忤事实的另一次行动。譬如说我不喜欢俄国人,德国人或美国人,我有我的看法或政治判断。这就是一种暴力。我诃责你某种东西,这就是暴力。我拿自己和你比较(你比较伟大,比较聪明),我就违忤我自己,是不是?这时我就是暴力。学校里老师拿甲和乙比较。甲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优秀。老师对乙说,“你应该和甲一样”。老师在比较甲和乙的时候,其间就有暴力产生。老师就此毁了乙。所以请你看看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我在“实然”上诃责“应然”(理想、完美、形象),这个事实里就有暴力。
问㈠:我内心深觉如果你抗拒任何有破坏性的东西,就会有暴力。可是,如果你不抗拒,你又可能违背自己。
问㈡:这是不是和我,和一切暴力之源的“我”有关?
问㈢:假设我采用你们的理论。假设你恨某人,可是想消除这种恨。这时有两种途径。一个是用全部的力气消除憎恨,这时你就对自己形成了暴力。另一个是你花时间,苦心的了解自己的感受及你憎恨的对象,这时你会逐渐克服憎恨。于是你就用非暴力解决了这个问题。
克:先生,这一点很清楚。对不对?我们现在努力的不是如何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方式消除暴力,而是暴力在我心里制造了什么。就心理而言,我们心里的暴力究竟是什么?
问:“诃责”里不是有一种东西破坏了吗?于是我们觉得个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
克:这破坏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观念,生活方式等。这使我们不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
问㈠:暴力可以来自外在,也可以来自内在。一般而言我谴责的是外在的暴力。
问㈡:支离破碎的生活是不是暴力的根源?
克:等一下,表示暴力为何物的方式有很多种,表示其原因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们能不能先看简单的事实,再从这个事实慢慢开始?我们能不能看出任何一种诃责——父母对孩子、孩子对父母,老师对学生的诃责,社会的诃责,僧侣的诃责——都是一种暴力?我们是不是都同意这一点?
问:这都是来自外在。
克:不只外在,也来自内在。我很生气,我对自己说不该生气。我们说这就是暴力。外在,独裁者压制人民时,就是暴力。因为我害怕我的感觉,因为我的感觉不高贵、不纯洁,我就压制我的感觉,这也是暴力。所以,不接受“实然”就会造成这种诃责。如果我接受“我很嫉妒”的事实,不抗拒,就不会有这种诃责。这时,我就会知道怎么办。这里面就没有暴力。
问:你是说教育就是暴力。
克:对。有哪一种教育方法没有暴力的?
问:就传统而言,没有。
克:问题是,本质上,我们在思想上,在生活方式上都是暴力的人类。我们有侵略性,好竞争、残暴。这一切就是我。但是因为暴力造成了世界极度的对立和破坏,于是我对自己说,“我如何才能活得不一样?”我想了解暴力,去除暴力,我想活得不一样。于是我问自己,“我内在的暴力是什么?因为我想出名,可是无法出名,于是我有挫折,于是我恨那些名人。这种挫折就是暴力吗?”我很嫉妒别人,但我希望自己别嫉妒别人,我讨厌这种嫉妒的状态,因为这种嫉妒的状态带来焦虑、恐惧、不安。于是我就压制嫉妒。我做了这样的努力,但我知道这是一种暴力。现在我想知道这样的暴力是否不可免,是否有方法了解暴力,检视暴力,掌握暴力,因而使我们活得不一样?因此我想知道何谓暴力。
问:暴力是一种反应。
克: 你太快了。这样能帮助我了解我的暴力本质吗?我想深入这个问题,我想要知道。我知道只要还有二元性—暴力与非暴力—存在,就必然有冲突,因此就更为暴力。只要我对“我很愚笨”这个事实还诃责“我要聪明”的观念,就会有暴力的起源。我拿自己和你比较,你比我多很多,这比较也是暴力。比较、压抑、控制,所有这一切都表示一种暴力。我给塑造成那个样子。我比较,我压抑,我野心勃勃。知道了这些之后,我要如何才能活得没有暴力?我想找一种完全没有这一切挣扎的生活方式。
问:违忤事实的不就是那个“我”,那个自我吗?
克: 我们会讨论这一点。先看事实,看眼前正在进行的事。我的生命从开始受教育到现在,一直就是暴力。社会告诉我要服从、接受,要这么做那么做,我都听。这是一种暴力。后来我反叛社会(不接受社会订立的价值观),这反叛也是一种暴力。我反叛社会,建立自己的价值观—这变成一种模式。我用这模式来诃责自己或别人。这又变成一种暴力。我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很暴力,现在我要怎么办?
问:首先你要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想再暴力。
克: 因为我知道暴力使世界变成现在这样子。外在有战争,内在有冲突—种种关系上的冲突。我客观而内在的看到这场战争在进行,于是我说“当然,一定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那种状况?
克:因为破坏性很大。
问:这表示你已经赋予爱最高价值。
第三部分第9节 论暴力(2)
克:我没有赋予任何事物任何价值。我只是在观察。
问:只要你不喜欢,你就定了价值。
克:我不定价值,我只是观察。我观察到战争具有毁灭性。
问:有毁灭性有什么不对?
克:我没有说它对或不对。
问:那么你为什么想改变战争?
克:我想改变战争,是因为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然后我问自己说,“难道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是不杀人的吗?”
问:所以你想做的其实只是实验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然后将这种生活方式与现行的生活方式比较。
克:不,先生。我不做什么比较。我已经表达过这一点。我看到的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说,“难道没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吗?”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存在暴力的。
问:可能假设……
克: 先生,不要假设。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想知道一种生活方式是别人的儿子不用阵亡。
问: 所以你想知道的是一个可能性或两个可能性里另外一个可能性。
克:有十几个可能性。
问: 你急切的想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不论这生活方式是怎样的生活方式,你都会接受。你想实验这种生活方式,比较这种生活方式。
克:不,先生。我想你之所以坚持一样东西是因为我没讲清楚。一个是我接受生活现状,这种生活方式里有暴力等一切。一个是我说我们必须有另一种人类智力范围之内发现得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里没有暴力。就这样,另外我还说,只要我们还比较、压抑、服从,要求自己符合一种模式,就会有暴力。这里有冲突,所以有暴力。
问:为什么会有混乱?混乱不是都因为“我”而产生吗?
克:先生,我们会讨论这一点。
问:暴力下的那个东西,那个根,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产生影响力的事实。由于“我们存在”这个事实,我们影响到生命其他部分。我在这里。我呼吸空气,我影响到空气中的生命。所以我说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影响事物的事实。这些事实是生命中固有的。我们在不和谐、在失调中影响别人时,我们称为暴力。可是如果我们与之和谐,那就是暴力的另一面—可仍还是一种影响。一个是和谐的影响,一个是“反对的影响”—这就是“违背”。
克:先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你关心暴力吗?你涉入暴力吗?你关心你内在世界的暴力,因此你觉得“我不能这样生活”吗?
问:我们反对暴力就会制造问题。因为反对就是暴力。
克:先生,我懂。但我们怎样处理这件事?
问:我不同意社会、反对金钱、效率等观念就是我的暴力。
克:是的,我懂。所以反叛现有的文化、教育等就是暴力。
问:我是这样看我的暴力的。
克:是的,所以你要怎么办?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
问: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克:我也想知道。所以让我们讨论这一点。
问:如果我和一个人有问题,我会很清楚。如果我恨一个人,我也会知道。但如果是社会,就不可能。
克:请让我们讨论这一点,我反对现在的社会道德结构。我知道光是反对这种道德,而不知道真正的道德何在,就是暴力。何谓真正的道德。除非我知道并生活上也符合,否则光是反对社会道德结构就没有什么意义。
问:先生,除非你生活中实际体验到暴力,否则你不可能了解暴力。
克:喔!你是说我必须凶恶,才能了解非暴力?
问:你说要了解真正的道德,必须实践。你必须凶恶才知道何谓爱。
克:你说我必须实践时,你已经拿你“爱”的观念在诃责我。
问:你自己也是这么说。
克:先生,有一种社会道德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知道这社会道德多么荒谬。何谓没有暴力的真正道德?
问:真正的道德不就是控制暴力吗?每个人身上当然都有暴力。人,所谓高等生命,会控制暴力。自然界永远有暴力。也许是暴风,也许是野兽残杀另一只野兽,也许是树木死亡。暴力到处都是。
克:可能还有一种更高形式的暴力。这种暴力更微妙,更细腻。另外还有一种残暴的暴力。生命整个或大或小都是暴力。我们如果想知道有没有可能跨出整个暴力结构,我们必须深入探讨。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
问:先生,你的“深入探讨”是指什么?
克:我说“深入探讨”,首先指的是检查、探索“实然”。要探索,首先就必须免于任何成见、结论。有了这样的自由,我才拿这个自由来看暴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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