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就长成碗口那么粗了。可今晚,我留下的树,却在关键的时候把倒霉透顶的我撞了。夜深人静,我的惨叫尤为响亮。校长被惊动了,出来站在门口喊了声:“谁?”
我说:“刘老师,是我。”
校长一边往我这边走,一边说:“噢,是李星呀,怎么回事?”校长往我跟前走的过程中,我甚至清楚的听到了他勒紧裤带的声音。
“我,我出来撒尿撞树上了。”我说完后觉得自己还挺聪慧过人,校长信不信就很难说了。
校长竟然柔情似水般把我扶起来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些,也佯装着在腰间把裤带紧了紧。可忽然想:不对呀,我是尿之前撞上的还是尿之后撞上的?是刚褪下裤子呢,还是刚提上裤子的?不会是尿的过程中撞上的吧?尿之后撞上的也就算了,尿之前撞上的话,我还得再去尿啊。管它呢,反正是走着撞上的呗,反正也是演戏,就当是尿之后撞上的吧。我用手摸了摸额头,还好,没有包。校长没有丢开扶着我的手,看样子,是想把我一直扶回房间。我说:“没事,刘老师,你进去吧。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
校长这才松开手,但又关切的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你这娃么,吓了我一跳。”校长曝露出了嗔怪的意思了。
“都怪我,你看,撒个尿都。。。。。。你进去吧,没事,我是睡糊涂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校长说着,终于回房间去了。
我捂着屁股,呲牙裂嘴的回到房间,关了门,然后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才感觉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像打鼓一样。
第四十三章:干戈?玉帛?
那一摔,彻底把奶奶摔老了。奶奶没有了以往的刚强,没有了与凡世的抗衡,只剩下了脆弱和善良。骨头虽然长好了,可人再也起不来了。奶奶整个人盖在被子里,只露着白发苍苍的头。要不是那一头如霜的白发和皱纹交错的脸颊,真的会让人觉得,被子里躺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早晨起来,灰黄的大地上捂了一场雪,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了。我踩在雪上,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回到了老屋。进了奶奶的房间,没待开口,奶奶就说:“星儿呀,去把院里的雪帮你妈扫一扫。你妈年纪大了,六十多岁的人了,磕磕绊绊的,不容易啊。”
我说:“我这就去扫。”
我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厚厚的雪,不知怎么的,眼睛有点发潮。奶奶和母亲一辈子水火不容,可现在,奶奶竟如此体谅母亲,是后悔?是理解?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奶奶真的要走了?我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凄凉,就像这冷冷的雪钻进了我的身体,在脊梁杆上刮起一阵“嗖嗖”的寒风。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并不是因为冷。
母亲夹着袋子来抱柴,看到我在扫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刚回来,奶奶叫我帮你扫雪呢。”
母亲“噢”了一声,继续往柴垛跟前走。我抬头望着母亲的背影,发现母亲突然见老了。母亲是老了,毛线织的帽子下面没有完全遮住的头发,竟白的那么彻底,像雪一样。我冲着母亲的背影说:“妈,路滑,你小心点。”
母亲说:“知道。”
母亲揽好了柴,就要抱起来走,我赶紧放下扫帚,帮母亲抱起来,一同来到厨房。
我说:“奶奶刚才说你年纪大了,让我帮你扫雪,我还挺感动的。”
母亲说:“这会儿躺着不能动了,才知道疼爱人了。”
我想了想说:“妈,我想给奶奶把方一攒。”
母亲说:“那就攒吧。我看你奶奶是快要走了,最近饭量不太好,还整天念叨着想这个想那个的,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我记得你外婆临走时也是这样的。”
“那我一会儿出去就给匠人说说吧,天晴了就攒。”
“攒吧,把你奶奶安顿了,我罪也就满了。可小军,小军还让我省不下心,眼看着大了,媳妇也没顶下,回来也没个地方住。就是现在说个媳妇,连娶的地方都没有,可咋办呀?”
“妈,小军大了,你就别操心了。”
说到小军,我也只能这样劝母亲。母亲好面子,他扯不下脸皮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小军说个媳妇。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母亲认为没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条件。小军没有属于自己的房,更没有正经的职业。因此,母亲选择了等,选择了盼。而这个等和盼的结果却是那么渺茫,甚至惨烈。而我在这件事上,又是那么孤助无力。挣扎在自己的生活漩涡里,留给小军的,只剩下了一声祝愿,一点祈祷。每每想起这些,我都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那么无情,可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给杨雪说给奶奶准备攒方的事,杨雪听了后笑着说:“你奶奶不行了?”
“是的,不行了。”
我然后给杨雪说了刚才奶奶让我帮母亲扫雪的事,杨雪倒不以为然,说:“屁大个事,我当你真的成神仙了。”
我刚要反驳,一旁玩耍的晶晶忽然仰起头问:“妈妈,谁要死了?”
“你祖奶奶。”杨雪说。
“那我可以吃肉菜了。”晶晶说。
杨雪被晶晶的话逗乐了,抱起晶晶亲了一口。
我也有点乐,刮了刮晶晶的鼻子说:“你还知道死了人就有肉菜吃呀。你给爸爸说,想让祖奶奶死吗?”
晶晶摇摇头说:“不想,可我想吃肉菜了。”
杨雪说:“哟,你小嘴还真馋了,那就让你爸爸割些肉,妈妈给你做肉菜吃。”
我说:“好吧,乖女儿,爸爸这就去割肉。爸爸也想吃肉了,肉夹着软蒸馍,真香啊!”
杨雪说:“你怎么跟孩子抢食啊?”
我说:“什么抢食?还没影儿的事我抢西北风去呀。”
杨雪说:“哎,外面还正好有西北风呢,没人跟你抢,你就站在外面狠劲的吃。把你那瘦肚子吃圆了,四个蹄蹄吃壮了,也省得我喂。”
我扬起巴掌佯装要去打杨雪,杨雪笑着佯装着躲,嘴里说:“晶晶,瞧你爸爸要打妈妈了。”
静静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小手就在我脸上扇了一把。我笑了,杨雪也笑了,欢笑里我似乎忘了刚刚还在脑海里纠缠不休的万般愁云。
第四十四章:奶奶走了
匠人是我们村的。攒方的地点放在了新屋,老屋地方小,接三相电也不方便。吃饭在老屋,老屋厨房倒大些,做饭能展得开。攒方的阵势一拉开,乡亲们就真以为奶奶快闭眼了,相好对近的又都来看望一回,亲戚朋友们也逮着风声来看望。一时间,家里人来客往的很是热闹。奶奶这会儿竟异常的精神焕发,大着嗓门和来客说话谈笑。我说:“这倒像是冲喜一样,攒个方都把奶奶的病给治好了。”
杨雪说:“什么冲喜的,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匠人回老屋吃饭,有时和奶奶开玩笑说:“大婶呀,方割好了你就随便躺进去吧,让我钉结实,咱也省一道手续。”
奶奶笑着说:“那好,我也试试合适不。”
匠人于是对我说:“李星,你奶奶是快了。以往我开这样的玩笑,非骂我个狗血喷头不可。”
我知道奶奶是不善于开玩笑的。其实,对乡亲们来说,互相之间开玩笑、嬉笑怒骂,是一种友情的象征,是联亲结密的一种方式。奶奶在弥留之际,知道了疼爱人,知道了亲情的可贵,知道了一个亲切而善意的玩笑,所包含的丰富内容。
吃毕饭,我照例去奶奶房里转一转。奶奶见我进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钥匙,让我打开她的柜子,那个老式的纯粹就是一个大黑箱子安了四个腿腿的柜子。在奶奶的指挥与指导下,我在一个老布包袱里,找到了三百元钱。奶奶说:“拿上,去开工钱。”
我说:“我不要,你放着吧,我把工钱准备好了。”
奶奶说:“拿着吧。你平时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你的钱留着,家里用钱的地方多。”
我说:“你给小军留着吧。”
奶奶说:“小军我还留了一份。这是专门留出来,让你开工钱的。奶奶知道,你负担重。”
面对奶奶的执着,我只好把钱装进口袋。包好包袱,锁好柜子,把钥匙给了奶奶。一路上,我觉得那三百元在口袋里好沉好沉,压得我喘不过气,迈不开步子。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因为奶奶要十头八块的零用钱而牢骚满腹;想起了奶奶失去丈夫失去唯一的儿子艰难度日的岁月;想起了小时候,我趴在奶奶的背上,被娇弱瘦小的奶奶背着走村串巷,在开满野花的小路上,洒下的欢乐;想起了我因为在同学家贪玩,那飘荡在村庄上空的一声声呼唤;想起奶奶的不可一世、孤独无依,一排排红砖红瓦巍然屹立的农舍便在我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一月之后,奶奶走了。走得轻松,走得安详。报丧、盼丧、吊丧、打墓、请乐人、定丧车、挂花灯,一切都在忙乱中有序地进行,直到奶奶入土为安。
奶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蠕动着嘴唇,我把耳朵凑近奶奶的嘴跟前,才听清了奶奶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小。。。。。。军。。。。。。在。。。。。。哪。。。。。。儿。。。。。。”
我知道奶奶放心不下小军,望着奶奶弥留之际那不舍的目光忍着泪说:“我打电话了,小军马上回来。”
可终究奶奶没等到小军,就拉着我的手撒手人寰。
奶奶临走时对姑姑说:“孩子呀,妈对不起你,妈知道你心里苦哇!小时候,你没日没夜的纺线,我没日没夜的织布,你爹再拿着织好的布去换粮。妈也不想让你遭这份罪,可不这样不行啊,咱家穷呀,不这样就得挨饿呀!熬呀熬呀的,终于找了个好人家,妈也算安了份心。可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又给扔半路里了。唉,日子苦,命也苦哇!”
姑姑笑着说:“妈,你别说了,我知道。”
奶奶摇摇头,继续说:“妈知道,你心里苦,可妈就是没对你说过一句宽心话。妈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结,怪我不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可妈真的不知道,你爹也不知道。解放军只说是烈士的后代就走了,再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