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史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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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史的趣味-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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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发本身的水份,在自然界中存活的机率应该会降低,所以如果真有黑色郁金香,那必然是满足人类喜好的异常产物。

黑色郁金香
人类竟然会用那么多心思,狂热地追逐一种既不实用、又无美感、对郁金香本身无益、纯粹是一时风尚的特殊颜色。而追求黑色的偏执,在看完这本书之后必然会体会到,这只不过是郁金香狂热过程中的小插曲。我举本书第11章末的例子,来说明这种疯狂的激情。1600到1630年间,「一个父母都在工作且尽力想要存钱的家庭,景气好时每年可能攒下20或50块荷兰盾的积蓄。」1636年12月,一朵值3;000荷兰盾的郁金香,可以换到下列物品:8只肥猪 + 4只肥公牛 + 12只肥羊 + 24吨小麦 + 48吨裸麦 + 2大桶葡萄酒 + 4桶各值8块荷兰盾的啤酒 + 2吨奶油 + 1;000磅奶酪 + 1个银制水杯 + 1包衣物 + 1张附有床垫与寝具的床 + 1艘船。
 3;000块荷兰盾的花算贵吗?在繁荣时期(见第9章),最著名郁金香的单颗球茎,从1633年的5;500块,「攀升到1637年元月的一万块天价。」1637年2月初,郁金香市场开始疲软,在元月份可以卖600到1;000块荷兰盾的一整个花床郁金香,据说只能以6块钱易主,而一批在市场大好期间价值约400块的球茎,也只能卖到2块。这些价格显示,就算能找到买主,也只有旧价的5%,不到原价1%的情况更是常见。
这种大崩盘的情景我亲身经历过,后来又目睹了好几次。1960年代台湾一窝蜂地养鸟,45岁以上的人,必然还记得十姊妹、文锦和各式各样的家鸟炒作事件。当时普通公务员的月薪不到一千元新台币,我家里就养过好几对市价一万五的锦静。那确实是漂亮的好鸟,换算现值至少是半部BMW 3字头的跑车。有些才刚买回来,第二天就打架死了,也有因为惊慌撞笼而死的。
每天把这些鸟当皇帝皇后般地供奉,给它们住桧木做的鸟笼、喂鸡蛋,只巴望它们赶快发情,多下几个金蛋,连番孵出金子银孙。结果不到几年,下场和荷兰的郁金香一模一样。不过中国人不会暴殄天物,不久之后餐馆的菜单上出现「炒十姊妹」,原先在鸟店里炒得火热的宝贝,沦落到在铁锅里炒得火热,身价差了两个零以上。
这种十姊妹现象,在台湾重复过好几次:全民运动式的股市大狂热,造成菜篮族的经济知识大跃进;鸿源机构大吸金,在大开香槟之后没几年,主事者下狱,亲友反目,泡沫又破了;六合彩运动只是个较小型的郁金香现象,还有前两年到处盛开的葡式蛋塔店,…这些事情在您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很多次。
从此书可以了解,股市或网络狂热,在更宽广的视野下,其实只是人类这种动物在经济化的社会里,一再重复的现象而已。虽然各个文明在不同时代,会有各式有趣的案例,但基本的原理与狂热的暴起暴落过程,则是普世相通的(另见第15章的其它例子)。
西洋经济史学者对郁金香狂热、海外殖民地投资狂热、土地炒作、股市泡沫,都有很好的理论与实证分析,有些还很能纠正过去的见解。这里不是介绍这些论点的地方,只是我在专业上忍不住要介绍两本非技术性的好书。(1) Peter Garber (2000): Famous First Bubbles: The Fundamentals of Early Manias; MIT Press; (2) Charles Kindleberger and Robert Aliber (2005): Manias; Panics; and Crashes: A History of Financial Crises; 5th edition; New York: Wiley (Wiley Investment Classics)。
然而上面所说的,都是郁金香在荷兰炒热之后的事。如果您对知识有兴趣的话,有没有想过:郁金香狂热为什么会在荷兰而不在其它地方发生?土耳其人把它传入荷兰之前,这种美丽的花朵有过哪些复杂的历史?它有过哪些引人遐思的名字?为什么现在称它为Tulip?经过哪些植物学者的苦心经营,郁金香才有这么多彩多姿的面貌?在它变富贵之前,有人把郁金香的球茎,加上油醋调味烤来当作晚餐,味道如何?这本书要告诉我们的,就是「郁金香情结」:美丽的花朵、复杂的历史、疯狂的激情。
作者的细腻书写,以及诸多引人注目的细节,我不必在此重复。倒是有几个联想到的问题,依我目前所知的略述如下,如果您有更好的见解,请不吝分享。
本书第11章说郁金香的崩盘期是1637年12月,这是对的。可是《黑色郁金香》开头的场景是1672年8月,哈伦市的郁金香社悬赏十万荷兰盾,给能培植出黑色郁金香的人,也是同年的事。大仲马在小说的第31章宣布有人成功得赏,那时是1673年5月。如果郁金香市场在1637年已经崩盘,为什么在37年后的1673年,还有人要出十万重金给黑色郁金香?而且在大仲马的书内各章也可以看到,荷兰对郁金香的栽培与研究,在1673年时几乎还是全民性的运动,并未因崩盘而溃散,反而还继续深入研究发展。
相对地,台湾的鸟市崩溃后,并没有类似的延续性科学探讨,原因是:荷兰的花卉市场,在国内和国际经济上都有其重要性,短暂的崩盘并不会使整个产业消除掉;而台湾的鸟类市场,不具有这种重要性,泡沫一破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个议题是:为什么要追逐黑色的郁金香?如果这是大仲马虚构的,或是半真半假的事,那就不必追究答案了。如果真有此悬赏,那有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人做得到,困难度高,希望在重赏之下出现奇迹。如果真的能出现黑色,那么郁金香的色系就十全十美了。
另有一项猜测,可当作助谈。欧洲人原先认为天鹅是白色的,不相信会有黑色的天鹅,因为这会坏了他们心中的完美形象,就像他们在心目中塑造的天使不会穿黑衣一样,那是撒旦的颜色。据说16世纪时在澳洲发现了黑天鹅,如果天鹅都能有黑的,为什么郁金香就没有黑色的?鸟类的黑色或许有保护功能,但黑色的花朵,如前所述,对自己的存活与繁衍却不利。
第三个议题是:如果荷兰的郁金香和台湾的十姊妹,是普遍人性的重复现象,为什么人类会有这种疯狂的盲从行为?这是有利于人类存活的因素吗?或纯是上帝的败笔?有一种说法大略如下。在石器时代,人类的族群活动规模不大,或许在一两百人之间。管理人类大脑情绪的机制,同时包含理性与非理性两种,处理日常生活事项时,基本上是理性面在运作。但若遇突发状况,或有障碍要超越,而这些事情是一般人无法理解或无法掌握时,就会失去自我判断力似地跟随他人行动,出现盲从现象。
所以我们常可听到一种说法:「理性的个人、盲目的群众」,大概就是在说明这个现象。一旦需要聚集人群,就是要应付突发状况,或有大型障碍要排除,或是出现了超级的利益,或是遇到前所未见的奇特现象。一旦进入「群众」的状态,理性的面向就被压抑下来,非理性的「跟风」,就如滚雪球般地增长。从纳粹到红卫兵到任何一窝蜂的盲从现象,大概都可以从这个观点来理解。
新古典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是:「人的经济活动是理性的」。这个假设的隐含前提是:「个人在做供需交换时」,但不能据以推论说:「人的群体经济活动也是理性的」,史例昭昭,事实正好相反。
郁金香狂热是个完整的案例,本书作者细腻地析述了整个过程。这是个漂亮的例子(美丽的主角),再加上大仲马动人的文采,把这个泡沫事件传播到好几世纪之后的不同社会里,更深入了老少妇孺心中。人类的经济疯狂行为,也因而有了一个优雅的代名词:Tulipomania。

此文是《郁金香热》的导读,2000年5月时报公司出版。感谢李怡严教授(清华大学物理系退休)对本文的指正,并提供重要的相关文献与论点,其实他是本文不具名的合著者。

附录2
黄金的魔力






Peter Bernstein (2000): The Power of Gold: The History of an Obsession; New York: Wiley & Sons。彼得?伯恩斯坦:《黄金的魔力》,台北:商周出版,2002年,517页。

汉人的习俗里,长辈与诸亲友给新生婴儿的礼物,最常见的就是黄金:金元宝、金项链、金手镯…。在象征吉祥如意、长寿百岁的祝福之外,我后来才领悟到,其实这是家族成员对新加入者,所提供的一项「逃难基金」。几千年来兵刀水火的血泪教训,这个民族早已充分认知「天命无常」、「富不过三代」,给新生儿的礼物,还有什么比黄金更具有「急难救助」的功能?台湾中央银行地下室所藏的黄金存量,听说在全世界央行中名列前茅,也是基于同样的动机:逃难恐慌症。
「汉人与黄金」是我一直很想了解的题材,因为其中有太多的谜题需要解答。举个例子。《孟子 · 公孙丑下》,陈臻问孟子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一般对「兼金」的注解是「好金也,其价兼倍于常者」;对「镒」的理解是「二十两」,百镒就是二千两。问题是:「兼金」的「金」是黄金吗?孟子有二千两黄金的行情吗?当时有这么丰富的黄金在市面上流通吗?
彭信威在《中国货币史》页65说:「古时金银铜都称金」。如果是这样的话,诸王送孟子的到底是金或银或铜?劳干在1971年《中研院史语所集刊》写了一篇〈汉代黄金及铜钱的使用问题〉,内容丰富,但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解答,反而增加了不少疑惑。读了这本《黄金的魔力》,我更确信需要有一本《汉文化里的黄金》,来告诉我们这个民族的「黄金拍案惊奇史」。

彭信威(190767)《中国货币史》(1954,2007重排板)
本书作者是哈佛大学出身,在纽约的New School大学兼任教授,1973年以自己的名字创办投资顾问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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