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坐在那儿,林尚沃便上前合掌施礼,说明来意。
“我是来拜访法天大师的。〃“法天大师是本寺的住持,现正坐禅。〃按常理,正在坐禅的僧人是禁止会客的。
“我有急事,请通融一下。〃林尚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说自己也曾是该寺的僧侣,是法天大师的徒弟。
于是,寺监淡然地说:“请施主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一下。〃寺监走后,林尚沃呆呆地环视着寺院的前庭。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霰雪。林尚沃想,这就是当年他每天早晨打扫的院子。眼前不禁浮现起他冲着石崇大师挥动扫把的情景。30年前的事就仿佛昨天发生的一般。
霰雪渐渐变大,落在院子里,落在褪色的石凳上。尽管没有一丝风,但雪粒仍然在空中飘舞着。
寺监回来说:“住持同意见你,请跟我来。〃林尚沃跟着寺监穿过院子向后院的树林中走去。从开着的殿门中他看到了熟悉的释迦牟尼像,并闻到了香火的香气。
不知不觉间,霰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山林树木、寺庵都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树林深处有一个小庵,大门前放着一双草鞋,院子里已积满了雪。看到这双用灯芯草编制的草鞋,林尚沃感到十分高兴。恩师法天大师编制草鞋的手艺非同一般,平常有空时常用手头的各种材料编草鞋,分送给每个僧人。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每个人穿多大的鞋,而且做出来的鞋都非常合脚。
从小时起,林尚沃就一边跟法天大师学认字,一边跟他学编草鞋。但总是费尽力气、反反复复才能编成一双草鞋。后来,每逢要出远门,林尚沃都要提前准备好几双草鞋以备不时之需。法天大师除了编草鞋外,还会用麻和草混在一起编成麻鞋,或用能散发香气的香蒲草编成香蒲鞋,或用一种叫做菅草的灯芯草编成菅鞋。在大门前放着的这双鞋就是菅鞋。
看到这双用水田或湿地里生长的灯芯草编成的菅鞋,林尚沃对法天大师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大师,法天大师,〃林尚沃在雪中大声喊道,“林尚沃看您来了。〃“进来吧。〃庵门豁然而开,法天大师就站在门内。虽然已过去了30年,可法天大师的面容仍和以前一样。林尚沃行了三拜之礼。
“可喜可贺,听来往的人说,林大人已在商界成佛。〃林尚沃一行完礼,法天大师就握住他的手坐下说。
林尚沃不由得想起了他下山还俗时法天大师对自己的祝愿。
“我算哪门子佛呀,大师。现在只不过是刚刚觉悟,仅仅是小孩子才学会走路。〃林尚沃静静地看着法天大师,30年过去了,法天大师现在仿佛是一尊古佛。
“林大人还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法天大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江山都变了三变,已经过去30年了。〃林尚沃正要回答,法天大师拿起炉子上热着的水壶,泡了杯热茶,继续说道:“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觉得就像昨日一样。〃法天将茶杯递给林尚沃。林尚沃喝了一口茶,幽淡的茶香仍如从前。两个人仿佛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似的,静静地望着门外飘舞的雪花。
纷纷飘落的雪花均匀地落在所有的物体上,瞬时间天地万物都变成了白色。看到这种情景,林尚沃不由想起以前石崇大师曾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悟禅的故事。
古时候,有位庞居士拜访药山师父后正欲离去,药山师父让一个禅客去送他。两人刚走出寺门就下起了大雪,这时庞居士触情生情,不禁说道:“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听到庞居士的叹息,这个禅客问道:“那么雪花应该落在什么地方呢?〃听了这话庞居士打了他一耳光,说:“你虽有眼睛,却像个瞎子;虽能说话,却像个哑巴。”乍一看雪花好像随便落在什么地方,但所有的雪花落下后,却使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银色王国。这里面蕴含着某种禅意,石崇大师给林尚沃讲这个故事,目的就是要他明白这个禅意。石崇大师讲完故事后还说:“世界万物,专找不应该落脚的地方落脚的也只有人。〃林尚沃喝着茶,静静地回忆着小时候石崇大师讲过的这个故事。
“只有人常常想往高处走、好处走,而一旦落脚就不想他处。因此,人连雪花都不如。〃林尚沃喝着茶看着法天大师笑着说:“30年过去了,雪花仍像从前一样不落别处,大师。〃法天大师一下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两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大人来访有什么事吗?〃长时间的沉默后法天大师突然问道,“大人于公于私,繁务缠身,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尚沃把珍藏在怀中的戒盈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我来金刚寺就是为它。〃“为这个东西?〃法天大师静静地看着林尚沃拿出来的戒盈杯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师父曾用过的茶杯吗?〃“正是,大师。〃“师父很久以前曾用过这个杯子,但后来不知去向了。〃法天大师从小时候起就侍奉石崇大师,对师父用过的东西自然都非常熟悉。
“是的,大师。〃林尚沃回答道,“我下山还俗时,大师将他这个茶杯送给了我。〃“噢,原来是这样。〃法天大师往林尚沃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而后又自言自语道,“难道大人大老远来到此深山中,就是为了这个破碎的茶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是为了把这个茶杯还给师父才来的。〃“你说的师父,〃法天大师满斟一杯茶,稍作停顿,又说,“指的是谁?〃“是石崇大师。这个茶杯原来的主人就是石崇大师,因此应该还给他。另外,在还给他之前,我还有些话要问,因此就找来了。〃听了林尚沃的话,法天沉默了半晌,然后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些茶水,默默地喝着,直到喝完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良久,法天开口说道:“大人永远也无法将这个茶杯还给石崇大师了,而且就算有话要问也永远不能问了。〃“这是什么意思?〃林尚沃无法理解法天大师的话,连忙问道。
“本以为大人应该都知道了才来的,看来您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林尚沃有点儿发愣地问,“您说什么应该知道,应该不知道的?〃“大人,〃法天低声说,“大人晚来了一步。你想拜见石崇长老,返还这个杯子,应该在两个月前来。至少在两个月前来,你才能拜见石崇长老。〃“那么,〃林尚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那么,难道石崇长老他……〃“是的。〃法天点头道,“石崇长老已经圆寂了。所以说大人迟了一步。〃林尚沃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一松手,手中的杯子突然掉到地上摔破了。他两眼默默地望着窗外雪花纷飞的原野。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想确实来晚了,遗憾的是自己在石崇大师圆寂之前,未能见他一面。本想30年后当着大师的面,把戒盈杯还给他,并好好地感谢他,可如今这个梦也随之破灭。
“大师是突然圆寂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病痛。〃忽然,一个念头在林尚沃的脑中闪过。若如法天师父所说,石崇大师在两个月前就圆寂了,这不太巧合了吗?戒盈杯被摔破的时间不正与石崇大师圆寂的时间大致相同吗?戒盈杯不正是两个月前被摔破的吗?不仅被摔破,而且从杯子的破损处还流出了鲜血。备边司赵相永认为杯子附有鬼魂,使劲地把杯子扔到了院子里。在酒宴不欢而散后,林尚沃和朴钟一在昏暗的院子里找到了这个杯子。杯子被摔破了,杯子的破损处还流出了鲜红的血。一想到此,林尚沃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石崇大师具体是何时涅槃的?〃“是九月初……〃法天慢慢地回答道。
“请稍等。〃林尚沃慌忙打断法天的话,并掐着指头算起来。郎官赵相永究竟是什么时间到我家去的呢?他搜肠刮肚地寻思着。片刻后,他想起来了。
“那么,石崇大师圆寂的日子是不是九月初二?〃“是的。〃法天淡淡地答道,“石崇长老涅槃的日子正是九月初二。〃“几时几刻?〃林尚沃又掐起了指头开始计算。酒宴散席,戒盈杯被摔破,赵相永拂袖而去的时间是晚上戌时,相当于今天的晚上七时至九时。
“我想,石崇大师涅槃的时间应该是丙申年九月初二戌时?〃面对林尚沃的提问,法天微微一笑说:“大人连石崇长老圆寂的事都不知道,怎么能准确地推算出长老圆寂的日子?并且还能准确地推算出具体的圆寂时刻,真是神了!是啊,大人,长老是丙申年九月初二戌时涅槃的。〃法天又给林尚沃的茶杯添了些茶水,然后自言自语道:“那天晚上,石崇长老突然叫人敲鼓,有个师父赶忙‘咚、咚、咚’敲起鼓来。听到这突然响起来的鼓声,僧徒们非常吃惊,都急忙跑到秋月庵。长老躺在秋月庵里,见弟子们都来参拜,就对弟子说:‘扶我起来。’〃法天平静地继续讲着:“弟子把长老扶起来后,长老就以平时参禅的姿势打坐,并突然说道:‘今日我去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又无病,身体很健康,怎么突然要说走呢?迷惑不解的弟子问道:‘您什么时候去啊?’长老说:‘稍后就去。’随后,长老微微地闭上眼睛,开始捻动手中的佛珠,嘴里不停地发出‘无,无……’的声音。
弟子知道长老一生就这样打坐参禅,只得以焦灼的心情静听着。因为长老说要圆寂,弟子专心等候接受长老的‘临终偈’。所以,静候在一旁的弟子问:‘师父,您想说出临终遗言吗?’听见此言,长老睁开眼睛说:‘都是梦中。难道还要让我说些梦话再离去吗?人死方能梦醒!难道还要让我说些无用的废话吗?此生我一直都在说些无用的话啊。’尽管如此,弟子仍然给长老拿来了墨与笔,并且说:‘虽然长老即将仙逝,可弟子们不是仍在梦中吗?’于是,长老提笔这样写道:‘七十余年游梦海,今朝脱壳返初源。
千古旅情百代事,浮云起灭月亏盈。’写完‘临终偈’后,长老又静静地端坐着开始捻动手中的佛珠。见长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