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来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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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来直去-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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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说来矫情,我确实怕听好话,哪怕是有保留的好话,可能是成长经历造成的吧,现在似乎也专有一类文章是这样的,前人提携后人,后人感念前人,都很真诚,说着说着就肉麻了就党同伐异了,每当看到这类文章我总要提醒自己,可别像他们那样。——挺不容易的。
我是在自己的生活氛围中写小说的,一直如此。写的时候纯粹出自私心,毫不也无从考虑发表后的效果。你讲的那些“意义”,我也没想到,从保持完好创作心态的功利角度想,我也不能重视这问题,那样会不由自主地为别人去写,试图影响别人的心灵。你说我有代表性,那我就要警惕了,我一直努力抵制别人的影响,不惜坚持幼稚的观念,我不能走向自己的反面。我觉得当作家最危险的就是当“代言人”的生理冲动,这样想的作家都走上了邪路。人只是表面相似,如果说我“写出了一代人的精神状态”,不如说写出了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是什么状态。这也涉嫌自夸了,如果不用“一代人”这类概念,也许就可以避免这类怎么回答都不对的问题。
你真的认为“痞子文学”“流氓作家”是误解吗?我倒是觉得这评价很准确。
葛红兵:一些评论家把您的小说归类为“新市民小说”(李劼),也有评论家认为您的小说叙写了“中国渐成的民间社会”(陈晓明),请问您个人怎样看待这个问题?您自己认为您写作的姿态是“民间”或“市民”的吗?
王朔:我总不能说自己是“庙堂”的“贵族”的。应该是吧,“民间的流氓”“市民的痞子”。
葛红兵:谈谈北京吧。北京给了你什么呢?有人认为您小说的语言和结构具有后现代主义的色彩;不过我不喜欢那些套用“后现代”概念的人,我宁可认为那些语言和结构特征是北京给你的,而不是什么“后现代”给你的,是北京的语言文化锻造了您的创作吧?我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在小说这种文体上,北京作家和外省作家不在一条线上,北京作家的语言感觉以及对叙事的理解和外省作家几乎完全不一样,北京作家有非常独特的小说“天性”,它直接构成了小说的腔和调(它不仅是一种语言方式,还是一种精神气质),这种腔和调外省作家永远不会有,余华现在也在北京,但是他不会有这个,现在看来这个腔和调哺育了您,成就了您,您得到了北京的地气。但是,也可能这个特质会束缚您,最近几年您在创作上的沉寂是不是和这个有关呢?迄今为止,您的小说大多还是以一个人为主人公,以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个段落为框架的,为什么呢?您是否考虑过把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几代人的人生纳入到一个小说里,把多个人的群像作为你的描写目标,把现当代史的标志性事件作为主题或者直接就以“北京”作为目标加以关照?


王朔:我不能走向自己的反面(2)

王朔:我在北京,就不特别感到北京的特别。因为这个腔调对我来说是惟一的,所以我也无法改,不管这里有更大的自由还是更大的束缚。我这几年没东西是因为我在上述所说的变化中,可能还要若干年才构成写一部小说的基础。我写以前那些东西有30年的生活经验,这才几年,我不急。老实说我现在很否定我原来那些东西,现在一写,才发现原来有多不自由,为发表写作有多装腔作势,几乎笔笔都在伪装自己。说来惭愧,写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发表是写作最大的束缚,放下这个包袱,立刻自由了。
我一直在写自己的一生,这就够我写了。
葛红兵:您在《身后一片废墟》中说您不想再写那些与您无关的东西了,不想再为金钱、信仰、读者、社会需求写东西了,如果再写您将只为您心目中惟一的读者——您自己写作。《看上去很美》是不是您为自己写作的作品呢?看得出来,你很重视这部小说,可能读者的反映让你有些失望了。最喜欢您自己的哪部作品?为什么?许多读者凭直觉把您当纯情作家,他们最欣赏您的爱情婚姻小说,也的确您许多作品在这方面特点明显。看得出来,您对几乎所有的外部问题持怀疑态度,说您是个怀疑论者也许不过分的吧?但是,您却相信爱情。这一点和您作为反叛偶像的色彩很不协调。您自己是怎么给自己定位的呢?
王朔:《看上去很美》是我为自己写的,所以我不对读者的反应失望。我很高兴通过这部小说摆脱了一部分读者,没有读者想读者,读者太多太杂也是负担。
我写那些爱情小说时并不相信爱情,这是我伪善的地方,为读者写作就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是刚相信爱情的,就在前面我说过的那个变化中看到的,我这才发现我过去对爱情一无所知,还恬着脸写了那些爱情小说,真是欺世。如果有工夫,我会再写一次爱情的,不感人的。
我反叛吗?我怎么觉得我比谁都正常。过去那个中国太反叛了,反叛到人人荒谬的地步。
这句话真把我问住了,我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定位,大家不都在天天变化么?想好好看看自己立刻就感到头晕眼花。
葛红兵:谈谈您和与您有关的电影、电视作品吧。您有很多小说被拍成电影,还有那部您自己编导的电影,《我是你爸爸》,可以吗?2000年的瑞士洛加诺电影节上,您的这个片子被评选为当年的最佳影片,但是在国内却没有公演,我们这部资料集里也选了一些这方面的评论文章,也想听听你对电影艺术的理解以及对当下中国电影的看法。
王朔:老实说那部电影拍得不好,能在洛加诺得奖是一个意外。国内枪毙了是件好事,我希望一辈子永远不要再有人看到那部电影。我就别谈电影艺术了,如果有空儿,我再拍两部电影以后再说。
当下中国电影主要是受制于意识形态,在这种情况下谈论具体作品都是对具体导演不公平。
葛红兵:看过您《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一文,但您的小说大多为中篇,许多人认为您的中篇写得最好,而长篇只是中篇的扩充,因为人物数量、人物关系、社会背景含量没有突破中篇的格局,您在小说文体上,尤其是在长篇小说文体上还没有表现出您独特的创造活力,这也是许多人认为您可能是最具有争议作家,但不是最杰出作家的理由,您能谈谈您对小说文体的看法吗?
王朔:我一直希望找到一种无视所有小说文体的书写方式。主要是观念吧,总认为小说应该有文体,在写作中不断问自己:这是不是小说?说到底还是想读者,怕他们看不懂,看着没意思,因而掉进一次次因袭当中。人不自由,作品也不自由。想明白容易,做起来要一遍遍剥自己的茧子。对我而言,放下读者,看见文体。
葛红兵:您的作品中对文化知识有低估倾向,您总是不遗余力地嘲笑知识分子。您看到了知识分子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缺陷,对他们的人格弱点进行了批评和抨击,但在您的作品中却有一种奇怪现象,您所抨击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是按性别分的,好像都是男性知识分子啊?
王朔:你不认为我是在自嘲吗?知识分子要是都不能嘲笑,那还能嘲笑谁?我们总不能表现得像官员一样吧?


启蒙不仅改变了我们的社会架构……(1)

葛红兵:21世纪中国,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社会结构,其变化都是启蒙的结果。启蒙不仅改变了我们的知识、信仰、思想感情,改变了我们的社会架构,也改变了我们自身。启蒙既指向社会,又指向人本身。这就给我们谈论这个问题造成很大的困难。我们也在“启蒙”之中,是启蒙的产物,启蒙的视域是我们难以超越的,从启蒙看启蒙,这是这个话题困难所在。但是,它有一个结果横亘在我们的眼前,一个失败的结果。启蒙的主旨是自由、平等和理性,但是恰恰这些我们都没有做到,比如平等,我们的社会恰恰显现出非常不平等的城乡二元结构。为什么呢?中国的启蒙没有西方式的基础,西方的启蒙主要是建立在两个基础上,一个是古希腊文明中关于“人”的思想,另一个是被启蒙当作反面形象来定义的宗教,它是希伯来文明的产物,中国没有这个基础。另外,就是中国社会的启蒙动力问题,西方的启蒙是在人与自然,人与神的关系中重新确定人的地位的,有个纯粹的目的……
王宏图:中国的启蒙和现代性密切相关。我理解的启蒙并不是指18世纪欧洲大陆的启蒙运动,实际上它可以往前推到13世纪的文艺复兴,它是对过去文化的全面颠覆,种种西方现代性的问题就产生了。由于现代性不是从中国本土直接萌生出来的,它在很大一部分上是由于受到西方思想的冲击而移植过来。我们在接受现代性启蒙理念的时候对现代性本身内在的异质性注意得很少,我们把现代性包含的经济文化层面视为人类将来发展的模式,一种无法违抗的必然趋势,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指导下,我们把现代性不加思考的接受下来,而忽略了现代性本身的很多冲突。从现代性这几百年在欧美社会以及全世界的扩充来看,现代性的本身有很多冲突,这种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很好的解决,实际上它也很难解决,表现在经济领域,就是财富和资源的分配不公;政治生活领域中,私人利益与公共的善的冲突;文化领域,现代社会盲目追求发展,尽管它每一步是很有理性的,但总体上是非理性的,造成人的生活意义的缺乏。
郜元宝:中国现在的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中国的知识分子特别喜欢议论宏观的,全景的问题,这些问题无非打着中国问题的旗号,但到底什么是中国的问题?百年来,我们提出了很多很多的问题,但是中国的问题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以所谓公众可以谈论的社会问题为主要的表现形式。就是说,我们大多数中国人理解的中国问题是中国的生存发展这样一些问题,也就是鲁迅当年所概括的”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所以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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