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了。可用尽一切办法调查,四个人都没回过故乡。调查一直进行了很多年,可还是没复员,已作为战死处理了。我们只好解释为逃出小岛后死了。”
“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记不清楚了,查一查就可以知造。那个暂且不论了吧。中央情报局成员贝克偶然地搭救了野麦凉子,并从野麦凉子那儿听到‘找警察,库拉西”。贝克认为不可能是痛苦,只能是库拉西,因而断定这事关重大,就把野麦凉子带走了。从此之后,中央情报局开始异常活跃了……”
“中央情报局异常活跃了?”
“是的。他们把野麦凉子隐藏起来,着手调查你父亲的经历。就这样,贝克知道了你父亲是顶用幽灵户籍……”
“野麦凉子还活着?”
“据说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是吗……”
在原田脑海中,浮现出居住在高知县四万十川汽水域的原田保高。原田老人不是也说过有人来打听过同样的事吗?那个人就是贝克的调查员吧。
“中央情报局在警察方面也有来源。通过这个来源,得知你父亲有三位旧友,并且他们三人也踵死亡,同时还知道了其家属泄露过四人都曾进过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到此为止,还有什么呢——一切都一目了然。贝克认为是我们雇人杀害了四人,使一面观察我们的动静,一面回报国内。中冈君身居执政党干事长要职。这样重大的事件,没得到上级的指示,他们自己是不敢擅自行动的。得到报告的中央情报局本部也不能擅自处理,最后只能禀报总统……”
岛中的声音混浊了。
“那么……”
“总统一方面对中央情报局发出钳制令——立即停止搜查,一方面派遣心腹与中冈会见。这就是前一个星期的事情。总统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也要成立半永久性组织——这就是美国的国情。贝克调查的事情要是披露,那将会引起整个美国社会的喧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恶梦将复苏,舆论将返回过去,美国国会可能会作出非难日本的决议。如果这样,在此之前建立起来的日美关系将急剧恶化。总统感到有必要迅速弄清事实真相。”
“那么,中冈说了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冈也是不得不说的。若要矢口否认说与己无关,贝克就必须释放野麦凉子。这样一来,报刊等舆论界就会立即宣传‘库拉西’事件,对事件背景大书特书,并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你父亲以及三位伙伴的死亡。倘若这样,一定会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天下沸腾,局面不可收拾。”
“于是就……”
“正如你想象的那样,政府间达成了秘密交易。总统令中央情报局停止调查,把报告永久性地束之高阁;中冈君叙述昔日的事件,以便使美方能了解事实真相:日方警察的搜查在某个时候停止——约定把一切都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野麦凉子怎样了呢?”
“我,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吧。”
“听说贝克用军用飞机把她带到美国去了——仅知道这点儿。”
“……”
“我所听到的只有这些。是听中冈说的。”
“要杀害吗?”
“可能是吧。”
岛中平静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是可怕的。我们现在约定好,我把刚才叙述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向警察自白。不过,我还有一个担心……”
“什么担心?”
“我恐怕要被杀吧。”
“被杀,被淮?”
“我去向警察坦白。警察面对这样重大的事件,会张惶失措,因而与中冈干事长取得联系。其结果可以预见,大体是被释放,说是改期听审,但在那个改期的期间内,我就消失了。来除掉我的不是根来组,八成是中央情报局。他们会作周密的安排,来掩盖我的死亡。”
岛中说话的语气,如同预测旁人的事情。
“有可能。”
莫说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是日本警察也诡计多端,令人猜测不透。事件不能披露。岛中要是自首,就会被杀。据说被带到美国的野麦凉子也要被杀。知情者一个一个地被杀害,最后,被捏造出来的罪犯横田洋一以残暴杀害原田光政、季美而定罪,并处以绞刑了结此案。
“不仅是我,”岛中仍象在谈旁人的事情那样。语调平缓地说。“在近期内,你也会在什么地方被人发现。在此以前,你的敌人是根来组。根来组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对手,然而,从今以后,中央情报局就是你的对手了。警察也不站在你一边。为除掉你而暗中进行的了解,已经就绪了,无论逃到什么地方,也摆脱不了你那悲惨的命运。真值得同情,已经无路可逃了。”
“是吗?”
“大概是吧。”
“我不想往什么地方逃。”
原田点燃了香烟,眺望着漆黑的海面。
渔船的灯火闪烁可见。
岛中的坦白是真实的,这从事件前后联系起来考虑便可以确定。包括父亲在内的四位伙伴归国后须用幽灵户籍、抛弃故乡生活,是因为有曾用盟军士兵和平民做活体实验这种虐杀的沉重包袱。父亲他们异常惧怕作为战犯被送上绞刑架。可是作为下级士兵的父余他们并没有责任,这是很清楚的。
下了命令只有执行。而且,父亲他们当对年仅二十左右,没有现在年轻人所具备的那种卓识。那对灌输的是军国主义数育,充满着帝国必胜的信念,而美英都是鬼畜。对于虐待鬼畜一样的故国俘虏,有什么必要为此烦闷不安呢。
强奸鬼畜一样的白种女人又有什么克制的必要呢?
就这一点,同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可能有不同之处。这些人,一面鼓吹自己的思想,一面又惨无人道地大量杀害同类;这些家伙,毫无顾忌地扔炸弹伤人。如果说这种行为也能称为思想,那只能是所谓军人的思想。
但无论如何,原田对父亲的昔日并没有批判的情绪。
抛弃了故乡,顶用幽灵户籍,战战兢兢地生活了二十几年。倘若说从前曾有罪过,那么这种罪过也已被洗涤清了。
不能饶恕的是岛中和中冈。岛中和中冈是医科大学毕业,与士兵相比,教养有天渊之别,并且又是大佐,在研究所是绝对的权威。岛中和中冈首先奸污白种女人,玩腻了才交给士兵。两人若是懂得军纪,是不会发生边种事情的。仅限于活体实验,是迫于军今而无可奈何,从这个意义上讲,岛中和中冈也可以说是战争受害者。
但是,岛中和中冈在撤退之际,杀害了所有的工作人员。由于没有杀死在此之前就逃亡了的父亲等四名士兵,他们就感到自身的安全无保障,搜寻的目光一直没有合上,认为只有杀死四人才能领到免罪护身符。在岛中和中冈身上,原田看见了权力者常常具有的无比残忍和狡诈。为了保身,杀了近二十人,还想杀害剩下的四人——他们异样地贪恋自己的生命。
不过,岛中和中冈也忘却了恶梦。
在三十余年后,当那四人当中的一个,作为病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没能想起。
当时,在窥视到武川惠吉大脑深层的记忆时。岛中的惊恐万状是可以想见的。可憎的东西。过了三十余年,即使成为教授也……不,可能正因为是教授等大权在手的人,才能很快地涌现杀意。权力常常产生罪恶。
岛中和中冈又染指了惨杀。
——中央情报局呢……
原田丢掉了香烟。
中央情报局要着手除掉原田,可能确实如此。若在这种时候自已被杀死,事件就彻底埋葬了。
不能被埋在政治的沟壑中。原田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残酷无情。一百三十六人作为活体实验,种植细菌而遭虐杀这一事实,美国政府为了政治的需要,竟然打算埋葬它。中冈就是由于是中冈,甚至就能得到中央情报局的协助去埋葬这一事件。所以,父亲和妹妹,再加上野麦凉子在内的六人,就象虫子一样地被杀害,横田也要被冤枉地送上绞刑架。
不能佯作不见,敌人确实强大无比。从理论上讲,敌人就是日美两国政府。原田是孤独的,既赤手空拳,又无援军。正如岛中所说,哪怕是有中央情报局和根来组在追赶,也不能向警察求救,投入警察的怀抱,反而更增加危险。这些是清楚地知道了。此刻的原田不但清楚地知道这些,而且还有继续战斗的决心。
原田并不是要揭露日美两国政府勾结的阴谋——权力存在的地方常常伴随着腐败。这个腐败,对于原田说来怎么都行。原田要做的仅仅是一件事。
——要复仇!
就这一件事.父亲和妹妹、还有野麦凉子的仇一定要报。其余的事情。无论怎样都可以。原田并没有心思要去把三十多年前的恶梦披露于国民面前。以眼还限,以牙还牙——这就是原田的决心。
现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追击。追击,杀掉作为元凶的中冈。
——岛中怎么办?
眺望渔火,原田在考虑这个。诚然,岛中与杀害父亲和妹妹、以及野麦凉子无直接的关系,可事件的起因在于岛中,这是事实。就算是发现了武川惠吉,也完全可能在不出现任何事态的情况下暗中了结此事。例如,以交谈的方式处理,这也是可能的。但是却假托治病将其杀害了。原田就是打算杀死岛中才追到这里来的。这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人。这一看法此刻并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岛中终于悔恨了。虽然是被追赶、死到临头时的悔恨,可确实是悔恨,并且还道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这又使原由感到踌躇。岛中说要向警察自首,但倘若从这里逃走,那这种决心在瞬间就会逆转,这点原田是清楚的。医学院教授自己转变成杀人犯——这能办到吗?
纵使岛中反悔,对原田说来也无关紧要,事件的全貌已经知道了。原田的目的,是从现在起要杀掉中冈,也许,现在放走岛中,相反他可能会异常热衷于杀死原田。倘若是这样,不如现在杀死岛中以免后患。
是在这里杀死岛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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