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道:“善!”日与李介巡视军营布防,小船拖上岸,大船靠码头停放,都是无法动弹。本来东海机兵在海边安营是背靠大船炮火,既有粮道接济,又无后顾之忧,这时风雨中船炮无用。海边安营就成了背水之势!
不消两日,营中粮食渐乏。军械尽湿了,睡觉也没个好地方!士兵得不到好的休息,便有许多都病倒了。
岛津贵久在城中望着这场淫雨,以手加额,道:“好雨,好雨!看来天命尚未弃我啊!”
王直在海上亦望雨兴叹道:“按常理,我们打得过倭人。可我最怕发生这等难测之事!”
毛海峰在旁道:“这只是意外罢了。”
“意外?”王直冷笑道:“既要上战场,就要考虑一切意外!因为意外在战争中是常常都要发生地!这次可以是大雨倾盆,下次可以是烈阳暴晒,再下次可以是水土不服、瘟疫疾病!哪能保证这些不会发生呢。”指着如帘雨水道:“岛津家是本地作战,对这意外的抵抗会比李家好得多!这场雨若是再这么持续下去,我怕李家的机兵会不战自溃!”
毛海峰道:“那时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去帮帮他?”
王直先是不答,过了一会道:“萨摩岛津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坎,若李彦直连这都过去吧。那他的运道就有限得紧了!”
毛海峰还要说时,王清溪已经拉了他一把,二人退到帐外,王清溪道:“别多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锦上添花人人乐做,雪中送炭几人肯为?何况这次是天公不作美,若我们去救李家。是有可能把我们也搭进去的!那时怎么办?看看吧。若李家能自己挨过去,我们再帮忙不迟。”
但到了第三日,大雨非但不停,反而又转凶猛,军营之中,蒋逸凡长吁短叹,张岳亦忧形于色,李介王牧民吴平轮流巡营,片刻不敢放松,唯恐不测。
李彦直的营帐也已湿透了。却忽问蒋逸凡道:“你这次随军出征。带了琴没有?”
蒋逸凡道:“没有。”
李彦直看他腰间插着一根笛子,道:“那吹个笛子来听。”
蒋逸凡苦笑道:“你到现在还有这心情啊!”
李彦直笑道:“好事将近。怎么没心情?”
蒋逸凡奇道:“好事?”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前日雨势先大后小,我看不准,昨日雨势淅淅沥沥,我甚担心,但今日雨势如此之大,明日必定放晴!”李彦直道:“明日放晴,岂非好事将近?我自然高兴。”
蒋逸凡却不敢就信,只是李彦直既让他吹笛,他也不好不吹,便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乐声中有愁苦之音,李彦直一听就按住笛子不让他吹下去了,道:“你这是贺喜,还是添愁?”便去寻了一面大鼓,正要擂时,忽西北角杀声陡起来,有巡防机兵叫道:“敌袭,敌袭!”
蒋逸凡大惊,从帐篷中跳了出来!对李彦直叫道:“三舍!敌袭!”
李彦直向西北角望了望,道:“吴平在那边呢。”拿鼓槌试了试音色,道:“好!”咚咚咚几下震掉了沾在上面地雨水,对蒋逸凡道:“我在澎湖,刚从林尾哪里学了一调潮州大鼓!林尾说叫‘海韵潮音’,你帮忙听听如何!”便擂了起来!
西北角厮杀之声越来越响,但风声雨势杀伐声,却掩不住鼓声震震,这‘海韵潮音’韵律简单,却极有力量!咚,咚,咚咚咚,每一声都像直接敲打在人的心脏上!
东海机兵多是闽人,闽、潮文化一脉相连,又有不少潮人,闻此鼓更是如闻乡音,所以一听鼓声都起了共鸣!甚至有正在生病地机兵,听到鼓声竟猛地跳了起来!
李介在远处哈哈大笑,叫道:“好鼓,好鼓!是谁在擂?”
蒋逸凡叫道:“是三公子!”正好有一阵杀伐之声涌起,他的声音李介便没听到,王牧民所在的距离比李介略近,大叫道:“是三公子在擂鼓!”
李介哈哈大笑,叫道:“好!老三你继续擂!弟兄们随我杀!”
雨势越来越大,鼓声亦越来越急!终于杀声渐歇,而鼓声未停!却听吴平叫道:“穷寇莫追!”
蒋逸凡大喜道:“赢了?”
啪嗒啪嗒声中,李介带了几个人走近,身上都是被雨水冲成淡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听他笑着问道:“三弟,你这鼓哪里学来?有力到蒲母!!”
李彦直一笑,猛得一阵急擂,跟着收槌,忽一抬头,却见雨势渐收,天色渐青,李彦直鼓槌指天对蒋逸凡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蒋逸凡笑眯眯道:“是啊,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呢。”
李彦直将鼓槌在鼓沿一敲,发出一声哑响,却道:“是我们自己没有放弃!干老天爷何事!”
第三卷 萨摩易主 之二十一 四面歌
岛津贵久趁着大雨偷袭机兵军营,不想吴平李介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守反击,双方各有伤亡,岛津贵久没讨到好处,急忙退去,李彦直亦自收拾残局。
第二日天气果然大放晴,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火药虽用油纸之类护住了,火器却多有淋湿,一时无法使用,黄北星忙着收拾枪炮,吴平忙着整顿营务,张岳忙着接应上樱岛的补给,王牧民则将大船再次开动起来以作威慑。李彦直巡诸营问病,李介日日磨刀,只等反攻!
众私商听说李彦直挨过这了这次无妄之灾,暗中都道:“看来他运道正盛呢!”李彦直便派王清溪登樱岛,运来大批后续物资;徐元亮则率领武装队伍上岸接应。各路私商或资粮,或直接出兵,最后共聚集了四千三百余人,都愿听李彦直指挥。
九州诸侯实不愿见李彦直在自家土地上扬威,大友家、伊东家、大内家、松浦家、龙造寺家都派出了使者来劝解调停。李彦直对群使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我兄长受屈辱于贵国,我不报此仇,誓不回大明!诸位不用劝我,要劝去劝岛津贵久!他若此刻能出城负荆请罪,我仍会放过他的家人、国人!”
众使者见李彦直如此决绝,均有惧色,又恐被岛津贵久牵连,便不敢再言!
这时兵势大集,吴平以人多伍杂为患。建议分兵,道:“众私商来援,其意虽诚,只是未经过统一训练,指挥起来大有问题,不如以其兵马分略各处,令其各自为战。若有一支溃败时,不至影响其余各部。我军主力则仍然集攻一处。如此则分合有序,且能发挥众私商的作用。”
李彦直以为此言大善,乃将四千余私商武装分作四部:李介统一部,一千人二百人;徐元亮统一部,一千一百人;洪迪通统一部,一千人;李彦直自统一部,一千人。李介麾下有周文豹与小犬忠太郎地倭刀队为核心。徐元亮、洪迪通各有三四百本部私人武力作中坚,因此这三支队伍虽不如东海机兵之纪律严明,但也不至于完全散架。归李彦直统领者则只是附属于机兵团主力之外作为补充。
李彦直以火炮未可用,且放过鹿儿岛城,却从鹿儿岛周围的地方入手,命李介攻谷山城,徐元亮攻帖佐城,洪迪通攻市来城。命王牧民从海上直扑加治木城!若取得此四城,则鹿儿岛便成瓮中之鳖!
在派兵攻打之前,李彦直曾亲自前往窥探帖佐、谷山二城,见这两个地方号称为“城”,其实无论规模还是防务,比溪前村也是远远不如。回来后再无顾忌,便下达命令。四军出动,一日之内,谷山、帖佐、市来便告易手!只有王牧民攻加治木城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以三百健卒奋战至黄昏竟未攻下。
这时萨摩一片乱糟糟的,岛津贵久在李彦直主力军的虎视眈眈之下,竟是不敢出鹿儿岛一步,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城町易手,萨摩大小家族皆怨,认为岛津贵久身为守护而无法保护自己。群生叛心!
本田薰亲的姬木城一时尚未受到攻击。但见李家势大,便与家人商量。认为贵久之败已无可挽回,又道:“他伊作岛津家本是旁支,有什么资格统治萨摩?贵久能够上位都是靠了忠良地诡计,流放了胜久大人,跟着又飞扬跋扈,外结强仇,内不纳忠言,才有今日之祸!忠良、贵久父子对我猜疑已久,我何必在这节骨眼上为他殉葬!”
他儿子本田亲兼道:“但我们现在去投奔他,人家未必肯纳我们啊!”
本田薰亲道:“空手去依附人家自然不干,所以我们得给他们献上一份礼物!”
当日便聚集本家所有兵马,开至加治木城外,这段时间里萨摩各城町但见众华商在这片土地上驰骋纵横,或者远远望见就投降,或者干脆就闭门自保,王牧民见居然有兵马来救加治木城,颇感奇怪,且勒兵稍退。
城内守军大喜,忙开成纳了本田薰亲父子入内,不意不到半个时辰,城内大变忽起,本田亲兼拿了加治木守将的头颅出来请降,道:“这是家父送给孝廉老爷地礼物。”
王牧民大喜,便派人进城接掌了加治木,又将本田薰亲父子送到李彦直麾下。
李彦直见到本田薰亲,颇予礼遇,本田薰亲父子匍匐而进,跪在地上叫道:“孝廉老爷!薰亲终于又见到你了!自上次在佐多岬见面之后,薰亲便日夜思念,谁料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孝廉老爷面前聆听教益!”说到悲喜交加处,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彦直安慰道:“我到贵邦,本来只是要迎回兄长,都是贵久胡作非为,才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不过如今你放心吧,但凡当李彦直是朋友的,李彦直也当他是朋友!”
“朋友?”薰亲抗议道:“怎么是朋友呢!不是朋友!”
李彦直一愕:“怎么?”
“是主公啊!”薰亲叫道:“孝廉老爷,难道你不要我们父子做仆从吗?”
李彦直怔了怔,道:“主公……嗯,那也行……”
“怎么可以也行啊!”本田薰亲叫道:“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能也行!”
“好好好,”李彦直微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从今天开始,我便接受你们父子的效忠吧。”
薰亲大喜而泣,又请李彦直赐一唐姓。李彦直笑道:“那就去了本字,姓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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