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凡问道:“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张维道:“有两个办法,一是冒险出海,赌赌运气,也许能没遇到谁就出海去了,或者遇到了官差巡海而对方肯收钱,那也可以。这个月也有不少人冲出去的。十个人里大概有一两个成功了。”
蒋逸凡眉头大皱:“那怎么行!成算太低了!”
张维指着仓库里那些货物叹道:“若是成算高,我还会留着这些东西在这里发霉?”
詹臻问:“那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还是冲出去!”张维道:“带上刀,万一贿赂不通就冲杀出去!这个月里冲出去地人里,每十个人就有两三个是这么做的,官差官兵们打仗惜命,拦不住我们地。”
蒋逸凡和詹臻一听齐声叫道:“那怎么行!不行!”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和官府对立,这是李彦直北上之前留下的第一严令!
张维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不如你们到镇海卫悄悄,或许从那里能出去。”
蒋逸凡一听镇海卫。大喜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那里!”
不想到了镇海卫,田大可听詹臻要他派一艘小船送蒋逸凡出海就叫苦连天,叹道:“蒋老爷,蒋爷爷!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给我出这么大的难题!现在这形势我哪里敢动!朱纨那酷吏防我们比防贼都紧!谁知道他安插了多少只眼睛在这里盯着呢!他是巡抚兼钦差,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呢!见谁不顺眼杀了再说!我哪敢招惹他!我做的毕竟是朝廷的官。镇海卫不是我家开的。”
正说着,属下来报,却是一伙海贼入侵,蒋逸凡动容道:“这里还有海贼?”
“李孝廉……啊,现在是李会元了——自他扫荡招抚过以后,这一带的海贼本来已经少了很多了,”田大可叹道:“但海内地商家货出不去,海外的商家又买不到货,两下交逼,渐渐都按捺不住了。便有人要从外部杀进来取货。也有人要从里头杀出去卖货,又有人趁乱打劫的。也有人,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唉,我得赶紧去办事了。”
便听外头轰轰声响,似乎斗了起来,田大可自与李彦直私通,赚了不少好处,他又得李彦直叮嘱,将其中一部分投入到军用上去,因此武器较其它卫所精良,手底下的人得到了一些商业沾润,积极性也比其它卫所的卫兵高一些。这时噼里啪啦打了一通,便将那伙海贼给击退了,田大可战斗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主意,便趁机派了艘船号称逐贼巡海,顺路送蒋逸凡和詹臻出去。
二人大喜,正要走时,漳州府詹家派人送急信来说:“少爷快跑!县里发令来拘老爷呢!如今老爷夫人都被扣住了。”
詹臻大惊,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人告密说林希元的儿子林文贞私通海外,其案由朱纨亲抓,审着审着,便牵扯到了詹家,漳州知府虽然平日没少收詹家的孝敬,但这时被上峰所逼,只好派人来拿詹臻,结果詹臻没拿到,就将他地父母扣住,只放了个家人出来,要他来通知詹臻回去归案,但詹臻的父母心疼儿子,却嘱咐家人秘劝儿子脱逃:“勿以父母为虑。”
詹臻一听放声大哭,非但不逃,反而要回去,蒋逸凡劝道:“这案子若是朱纨主抓,恐怕你这一回去凶多吉少!”
詹臻摇头道:“凶多吉少也得回去啊!我若不回去,不但父母难以保全,而且同利那边势必混乱,到时候牵来扯去。只怕连李家、陈家都要被牵进去!那可就危险了!”
田大可怕祸及自己,也赞成他回去,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案子的主犯是林希元地儿子呢!他一进来,福建只怕就有一半士林会被牵连。强龙不压地头蛇,朱纨再狠,在福建未必斗得过这些人。”
詹臻点头道:“田指挥使所言有理。”便与蒋逸凡话别。告辞而去。
蒋逸凡亦知出于责任他是不得不回去,便没再劝。坐了田大可派出去的巡海船,一路到达澎湖,田大可的心腹手下自取出海船中地货物去市集交易,蒋逸凡却来寻李介、陈羽霆等人。
李介、陈羽霆等听说他来喜出望外,忙设“番薯鱼汤宴”给他接风洗尘。番薯和鱼乃是大员最不值钱的食物,眼下这些高层都不敢铺张浪费,因为大员又遇到了经济困难时期。只不过上次经济困难是由于天灾,这次却是因为人祸了。
宴会上李介为弟弟成婚而酒到杯干,陈羽霆却滴酒不沾,蒋逸凡来劝,他仍以水代酒,道:“逸凡,我真不能喝,怕乱了神志。请原谅。”
蒋逸凡只觉得他的强调怪怪的,见他胸口挂了个十字架,笑道:“最近这边流行戴这种项链么?”
“不是。”陈羽霆笑道:“这是沙勿略神父赠给我地,逸凡,明天要是有空,你也来听听神父讲道理怎么样?”
蒋逸凡皱了皱眉。道:“神父?那些番和尚么?你知道三公子不喜欢他们的。”
“怎么会!”陈羽霆道:“三公子地很多理念,都和真理暗合啊,不过三公子的有些地方也需要修改罢了。逸凡,你们都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是异族,和我们面目不一样。不过总有一天,大家会发现沙勿略神父讲的都是真理,是超越一切种族之上的。”
“行了行了!”王牧民在旁道:“你就别说这些了,说得大家都没喝酒地兴致了。”
当晚李介喝得大醉,蒋逸凡却颇克制。第二日到澎湖大员各处墟市巡察。所到之处,商人无不诉苦。都道:“三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去年灾荒过后,本来生意才有点起色,那朱纨一来,生意又难做了!”
蒋逸凡连连劝导,道:“三公子虽然不在这里,但他人在北边,心却牵挂着这里。”
众商人道:“那是,那是!我们日日夜夜,都盼着三公子赶紧回来。以往总得他有好消息时,我们才能赚钱。”
又有几个商人偷偷说:“咱们陈里长人倒也不错,只是他搞生意不大在行。我们跟着他,老见亏本。”
蒋逸凡忙道:“现在是整个东海局势不好,这几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想赚钱?”
那几个商人听了都叹道:“那也是。”
蒋逸凡又到大员乡下视察,这时大员南部已开出了五十七个村子,但在体制上仍然是一个“里”,实在有些实不副名。这些村子都是陈羽霆一手一脚指挥着建起来地,各村村民大多是新移民,只是听说李彦直是领袖,陈羽霆如何尽心尽力他们却看在眼里,因此陈羽霆在村民中的威望更高。
此外各处无论行政厅、市集、祠堂、妈祖庙、乡兵所,均依李彦直所设建制,只是澎湖学院内部那所十字堂却热闹了许多,每七天便有上百人前往礼拜。
蒋逸凡心中诧异,担心陈羽霆违制,问了之后蔡二水道:“陈里长没违制,我们也没放那番和尚到外头布道,不过陈里长信了他以后,便有不少人也跟着信了。”
最后蒋逸凡才回到澎湖,去视察水寨机兵。
大员海峡如今有一南一北两大机兵水寨。南部澎湖水寨由吴平掌制,北部鸡笼水寨由王牧民掌制。这两大水寨正是李氏在海外机兵地主力,除了负责大员海峡的防务以外,吴平还节制着南海的安全事务,东海方面的动态则由王牧民负责,对南攻,对北守,也是李彦直北上之前定下的大略。在吴、王之上,又有李介统筹全部机兵。
这时吴平在吕宋巡察未回,蒋逸凡手里有李彦直给的印信。虽然可以直接入营阅兵,但眼下不是非常时期,他尊重吴平就没擅闯,且到鸡笼来。
那日“番薯鱼汤宴”一别之后,王牧民也没机会和蒋逸凡说话,就回了鸡笼,这时听说他来。特地将七艘四桅战舰开出水寨,二百余艘大小战船布列成阵。放炮欢迎,蒋逸凡在船头笑道:“王胖子!你这么嚣张!小心对岸朱纨听到炮响,说你造反!”
其实这边放炮,海峡那边如何能听见?再说朱纨也不住在海边。蒋逸凡说地是个笑话,王牧民听了却一阵苦笑,道:“别提他了!为了他,海上的兄弟个个挨穷。人人都恨得他牙痒痒地!就是三公子有严命在!要不然我早发兵干他娘去了!”伸手往背后的舰队一指,道:“你也是来得早,若迟来两年,这舰队就只剩下一半了。”
蒋逸凡惊道:“剩下一半?这是为何?”
“养船养兵,都要钱啊!”王牧民抱怨道:“陈羽霆说了,如今是非常时期,同利的收入暴减,要我压缩一下花销——他妈的!我平时又没乱花钱。能怎么压缩?没办法,只好旧的船不修,新地船不造了。”
蒋逸凡骇然道:“这怎么行!没有机兵保护,大员如何能保平安?”
“没有机兵倒不至于。”王牧民说:“不过陈小子地意思,是想将船削减四成,机兵削减一半。等将来好转了,再造船、募兵。哼!大员人口几年之间多了二十倍,本该增兵才是,他却不增反减,把钱都拿去干那些不紧要地事!”
蒋逸凡问他陈羽霆把钱拿去办什么事情,王牧民愤愤道:“铺路、造桥!修水利!你说这是不是胡闹!”蒋逸凡笑道:“原来是这些,这些也都是有益于民生的好事啊。”
“你这人怎么也不分轻重缓急!”王牧民道:“就算是好事,也要分个先后!如今大员已变成了一块肥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却先去办那些不着急的事。尽去讨好那些才搬来的客民!哼!因此兄弟们都对他有意见了!我去找吴平。但吴平如今也压不住姓陈的,去找二公子。二公子也说不过他!说到最后吴平道:‘削这么少实在不可能!你若搞不到钱,这余额我来想办法!’”
蒋逸凡大奇,道:“吴平不管钱啊,他怎么想办法?”
“他是不管钱,可他有来钱之道。”王牧民笑道:“当时那姓陈的也如你这么般问,吴平就说:‘我带人假装海盗去抢。’把那姓陈的吓了一跳,连说不妥,吴平道:‘三公子只说不能和官军打擂台,没说不能做海盗。现在是非常时期嘛!为了养兵,说不得,只能把我地旧营生拿出来做一做了!人不能为那些仁义道德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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