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蒙古的主力九万多人则依然南逼,这次却又比上次谨慎多了,不再是一开始就大肆进攻,而是先派出游骑攻略各门!
北京兵力不足,外七门这时几乎已全部放弃,只是坚守内九门,蒙古的这第一波进攻不但未出全力,而且兵力分散,绕是如此,九门之中已有七个守得十分吃力!只有朝阳门炮火犀利,再次取得了大胜!西直门的指挥是徐惟学,他本来也要放炮杀敌立功,信如斋在城楼上张望,见来攻打的蒙古部队并不见得有如何精锐,却另有一支气势不凡的队伍在远处观看,心中一动,便劝徐惟学示弱。
徐惟学问他为何,信如斋看看铁蹄已近。急劝:“且听我的!回头再解释!”这两年来他谋无不中,所以徐惟学也对他十分信任,便依言不放鸟铳,不放火炮,只以长刀短刀、藤牌弓箭、开水石灰迎敌,精锐兵力伏而未出,这一仗就打得相当辛苦了!其它各门好歹都还稳稳守住了。这西直门却差点失守!
到黄昏时徐惟学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出动鸟铳火炮。幸好蒙古人已听到号令,从容撤退,这时诸门都已向兵部报平安,朝阳门更报了大捷,兵部各有封赏,只有西直门这边受到谴责,徐惟学有些不高兴了。责问信如斋:“你不让我动精兵,却是什么道理?若说不出合理地道道来,往后休想我再信你!”
“我不要今日这场小功,是为了明日那场大功啊!”信如斋说。
“明日的大功?”
“不错!”信如斋捻着佛珠,说:“那俺答纵横大漠草原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兵法?这么大个北京城,若没有百万军队休想团团围城!只能重点进攻!他却九门一起进攻,不但一起进攻。而且未投入全部兵力,这是为何?因为他这是在试探!要探出哪出兵力最弱,明日再来时,那就是针对这个最弱的地方予以雷霆一击了!”
徐惟学吃了一惊,但又暗藏欢喜地说:“那么他明日会……”
“很可能会奔西直门来,但一定不会奔朝阳门去!”现在东海众所控制的。也就这两道城门而已了,信如斋说:“得赶紧通知老船主,把朝阳门的兵力都调过来!明天或后天,这西直门外只怕会有一场决生死、定胜败的大战!”
信如斋的这番道理不但说服了徐惟学,而且说服了王直,他当即下令转移兵力。鸟铳手、倭刀手都好办,只有火炮比较麻烦。幸好他们人多,拆下了放在改造过地牛车上推着走。
这时北京城内外被动员入军的人已经很多了,各处地民兵、伙夫、马夫纷纷被点入伍,还有从外城逃进来的壮丁也都被编入临时守城的行列。这些人要打野战、攻坚战那都是不行的。但搬搬抬抬,煮开水、推滚木、运石子、堵城门等却都还可以。王直手下也多了三万多这样的人,加上他从东海带过来的五万多人,此刻他所掌握的人马竟已高达八九万!
这样地情况若发生在平时那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但兵部以为他是仇鸾的人,又见他连立战功,所以一时间竟没怎么怀疑!王直从朝阳门运火炮往西直门,自然不会迂回绕城外行走,而必是从城内经过,职方司郎中王上学听说,派人来问何事,王直也不隐瞒,就把信如斋的那番道理说了,王上学也是知兵之人,听了后大加赞许,又从别处调了许多防备物资过来,并对西直门的战事密切关注!
北京西北方向,西山一处隐秘军营里,李彦直这时也才收到来自京城的密报,看了之后表情显得相当怪异,部将问出了什么事情,李彦直脸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波动:“有新的军队进京了!速速调回戚继光部!我们地战法也要改变了!”
周文豹虽然还不知道李彦直做什么打算,却觉得有些可惜:“那古北口就不要了?”
“归师勿遏!”李彦直说:“如果我们兵力充足也就算了,但戚继光手头那点人马,拦不住几万拼命要赶回家的胡人的!就算让他凭借地利拦住了,这帮人没了归路,我们的兵力又没法控制住他们,势必酿成大祸,京师乃至直隶只怕会因此糜烂!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北京之围。再说,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俺答真是好耐性!第二日第三日竟还是试探,同时他也还留心着李彦直这一部人马的动态!然而这一部人马却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而古北口方向则有好消息传来:蒙古骑兵到达以后,夺取了古北口地明军不敢应战,又缩回白羊口去了。俺答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来:“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嘿嘿!”归路已有了希望,他就不怕一时的挫败了!
到了第四日,京城各门眼见连续三日蒙古人都只是零击碎打,就都有些懈怠了。只有兵部王上学连传警戒令要各门小心、西直门信如斋不住地劝王直警惕!
到了下午,最猛烈的日头偏了之后,西直门外陡然出现不计其数地蒙古骑兵!
“来了,来了!”
站在城楼顶上的了望手原本是一个上桅的阿班,目力极好,他发出示警后,本来在下午闷热的天气中都有些昏沉的刀客、炮手便几百个几百个地跳起。一齐低呼着:“终于来了!”
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听到警示的人却已感到地皮仿佛在震动一般!
是胡马!
将近十万匹地胡马在往这边冲!那场面已经不用去看了!只要你地脚底还贴着地面就能感应得到!
“动起来!动起来!”
“快!快!别乱!”
这支军队就像面临海战一样启动起来!虽然陆地和海面大不一样,若是野战的话他们也许会有更多地不适应。但守城战和守船战却有很多的相通之处!
各级舶主指挥着总管,总管指挥着管带,管带指挥着大队长,大队长指挥着小队长,相对完整的组织力已经事前充分的准备,让数万人在西直门内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
倭刀手在城门后准备好了!九百名倭刀手后面还有两千把腰刀,一千六百把长枪。就算城门一时被撞破了刚进来的人也将马上成为肉泥!
火炮手在城头准备好了,但火炮都蒙着布幔,让远处的人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
鸟铳手在箭楼准备好了,第一轮将会是一千二百发铅子一起发射!到时候会倒下多少蒙古骑士呢?
十万骑兵这时已经冲近,俺答有些惊讶地发现,城头地明军居然没有逃!他虽然精于野战,但对攻城也不是一窍不通,当然不会愚蠢到用马蹄去踢城门。之所以造成这么大的声势就是想叫这道本来就很虚弱的城门的守军不战而溃——像这样的事情他在西北经历过很多次,除非是遇到翁万达、曾铣那样的名将,否则这威吓之计施展开来,十有九中!
但这次,城头明军居然半点动静也没有!这就叫他有些错愕,进而有些小心了!
“攻城!”
不得已。第二套计划启动了,最前头的骑兵左右散开,几十架鹅车和五条撞木拥了出来——俺答这次进京本没打算打什么攻坚战,所以战具带得不多,这些都是临时拼凑赶制的!颇为粗陋。二十队骑兵拥簇保护着这些鹅车、撞木朝城门开来。
“就这些?”王直在城头望见就笑了。见到万马齐奔而来地场面时,城内的水手们其实都还是有些震撼的,但蒙古人一出器械,这些海贼就忍不住捧腹!
北虏南盗虽然都同样凶悍,但不同的是北虏穷苦,俺答的见识以及部队的装备还赶不上两三百年前地成吉思汗时期。可以说是每况愈下。而南盗则油水丰富,又见多识广。这时他们用的都是比大明王朝正规军还要先进犀利的武器,相形之下看到北虏的器械,自然便如同见到了古董一般!
城下蒙古人却忽然吹起了号角!后面又推出投石车来!举着盾牌的骑兵先冲近了,掩护攻城器械,又有人翻身下马,在鹅车的掩护下抢攀城墙!
王直下令,鸟铳火炮且不动,只催促着民夫搬运滚木砸下去,又烧开水淋,撒石灰迷蒙古军的眼睛!这些也都是传统的战法。
鹅车进前,则以大木头推撞,偶有两只鹅车推到城边,有蒙古将士登城而上,这才出动刀手,将之斩杀于城头!
俺答在远处望见,讶异起来:“这部守军很耐战啊!”便隐隐猜到自己两日前的试探图谋被对方看破了!但这时他的威望已经降到了有史以来地低点,不能阵前遇挫败就退缩,又见明军地抵抗力虽然不弱,但也不算极强,加一把劲未必攻不下!主意既定,俺答便拔出马刀,引军至城下督战,高呼道:“草原的男儿们!成吉思汗地子孙!难道你们就这点本事吗?”
数万蒙古骑兵猛地都狂吼起来,喉咙荷荷作响!跟着便如吃了狂躁药物一样。死命地往城楼冲击!马死踏马过,人死踏尸过!这已经不是勇气,这已经不是壮烈,而是数万人陷入了无意识的疯狂!这是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地热血传到此刻的最后激沸么?
城内的民夫和未经多少训练的新兵都已经被这股其实吓得战栗起来了,如果守城的就只有这帮人,或许他们早就都逃走了!幸好,这时城内发挥组织作用的是那帮海贼!这也是一帮在风浪中寻富贵、在生死间求快活的好男儿!这种血腥地气息、这种癫狂的状态他们是最熟悉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徐元亮疯了一般笑起来。他好像此刻不是站在城头而是站在桅杆上!好像他面对地不是来攻城的胡马而是来攻船的海盗!
“来啊来啊来啊!”那是南直隶的人在吼叫。
“蒲伊母啊——”那是闽南人!
“八嘎!”那是接受海商领导的倭奴!
此外还有琉球人,还有南海生番。还有老广!
他们没害怕——他们竟然在兴奋!
“到时候了!”
王直也忍不住有些狂,仿佛血也在沸腾——他并非完全平静啊!就算是李彦直在此,此刻也难以平静!这些平时书生一样的人,到了战场也会激昂起来的,若不是他们身上有这种气质,怎么可能统治得了那帮血性汉子!
信如斋却还是冷静地,他注意到蒙古人中有一部行动轨迹明显不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