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在上海设立一座西式的大学,我有这个权限。”李彦直说:“我还可以选派优秀的人才跟着你们的商船到欧洲去游历学习,嗯。其实我自己也有打算去欧洲走一走。”
沙勿略欣然说道:“元帅要是到了欧洲,教宗和列国君主一定都会倒履欢迎。”
其实两人在言语中还是有一定的错位,李彦直希望得到的是一座“西式大学”,但修女翻译过去时还是说“教会大学”。李彦直对佛郎机话也有些了解,知道一些关键词,听出了其中存在地问题,沙勿略又懂得一些华语,两人其实也都知道这其中的错位,却又都故意忽略掉。
毕竟,这是双方的第一次交涉。他们彼此都不想在小问题上纠缠以至于闹翻。
“不过如果要在上海开设一座欧洲式大学的话。”李彦直说:“我希望任教的将是第一流的人才,而不是那些二三流地货色。”
“这个元帅可以放心。”沙勿略充满信心地说:“为了传播我主的福音。欧洲最优秀的教士们都不会惧怕风浪的危险的。”
李彦直微微一笑,说:“风浪的危险是一方面,沿途的经费是另外一方面,不过我在此向你们宣布,我将派人前往欧洲,运十船香料、十船生丝、十船瓷器过去,在那边盈利之后,就用这笔钱在里斯本、巴黎和梵蒂冈都设立一个基金,资助所有有真有学问的人来东方,而且我承诺:他们到了东方以后一定都能够享受最优渥的贵族生活。”
沙勿略一听赞叹不已,不过他也只是口头上的赞叹不已,其实作为天主教内部精英中地精英,他早就从与李彦直地对话中听出他更感兴趣的是自然科学这样地“小道”,十句话里有八九句都是在问自己有关化学、物理、几何、代数乃至冶金、农政等方面的知识,对于神学“大道”却只是敷衍了事。但沙勿略也不灰心,毕竟李彦直已经接纳了他成立一个“教会大学”的提议,这对奔波数年毫无建树的沙勿略来说乃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将来所有进入这所大学的学生,一定都是中国方面的精英,或者是中国少年中最聪明的孩子。只要他们进了大学,我们就能让他们皈依我主。而这些少年学成之后,到了中国的社会上一定会成为各方面的梁柱,跟着又会很快地影响一大批人成为基督的信徒。”
他已在盘算着这所教会大学的设置,将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内容是传授神学以及如何传播基督奥义的技巧,至于剩下的各种自然科目,主要则是如何应付李彦直的考察,不必真正用心。
而李彦直那边则想:“这个洋和尚学问虽然不错,但他一心只是传教,不会真心真意地传学的。”
可李彦直知道,这个时代的大明已经有一个阶层的大学者是兼通百科,比如最近他刚刚认识的大学者唐顺之就有非常深厚的数学造诣。这些人的学识,已足够接受甚至拓展欧洲的学科体系了。
“唐先生他们是纯儒,本身学养又足够,眼界甚高,若真要成立这个西式大学,也不能任由这些洋和尚来搞,得先请几个像唐先生这样有真学问的大学者到欧洲,选得几名在宗教上没那么狂热的真学者,以高官厚禄、金钱美女乃至东方风情打动他们,请到上海来,然后就可顺藤摸瓜,一步步嫁接欧洲已有的学科成就。”
两人其实都看透了对方,却又各有打算。
相形之下,佩雷拉所奉献的那两门大炮已不入李彦直的法眼,至于阿尔梅达带来的那点只能去唬日本大名的寒酸礼品就更上不了台面了。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二十三 钱银事
隆庆小皇帝的日子过得很舒心,也很别扭。
舒心的是他没什么事情做,现在他还是一个少年,若放在普通人家正是贪玩的时候,尽管做了皇帝,但政务有徐阶,边防有李哲,真所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皇帝如此,尚有何虑?
可别扭也别扭在这里——隆庆觉得自己登基之后,和在做监国时相比也没什么不同。朝廷的大小政务,都由内阁大臣处理妥当之后请他盖个印,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而不像一个皇帝。
这种境遇让他想起了汉朝末年的献帝,“难道,我会是一个亡国之君吗?”
徐阶和李哲这时至少在礼数上还很尊敬他,可一个皇帝手中要是没有权力,心里能实在吗?
有时候,隆庆甚至有些思念嘉靖,他想:“要是父皇在位,一定镇得住这些文臣武将,我虽然是太子,但总有接位的一天……”
但现在,他和嘉靖却都像悬在空中一般,权力一旦下移,君还能继续为君,臣还能继续为臣吗?
小皇帝并不是唯一一个感受到鼎革压力的人,相反,两京的大臣在这件事情上觉悟得比皇帝更早!
市舶司总署上报到中央的关税数字尽管已有所保留,可那个庞大的数目依然叫北京中央官员惊心,李彦直手里统领着十数万人的部队,其中更有一支战斗力非任何卫所官兵所能媲美地精锐。而且其军队兵源也明显突破了卫所体制而改用招募,有了这笔固定的收入以后,海军都督府不但能够养兵,而且还能扩军。
自古封疆大吏一旦兵权财权合一,再接下来局势便可能不可控制!更何况中央政府的权威又空前削弱,甚至裂为南北,所以徐阶等人口里不说。心中却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万一李彦直造反。该怎么办?
内阁几名大学士与李彦直都有不错的交情,有的是他的恩师,有地曾是他的上司,李彦直若有不臣之心,徐阶等只要见风使舵未必不能在新朝延续他们地富贵,可是徐阶却不希望局势向那个方向发展。
“太祖皇帝有驱逐胡虏之大功,今上无祸国殃民之重罪。李哲若有不测之图,恐有窃据之嫌。且天下大乱,实非生民之福。”
但是李彦直的心意究竟是怎么样的呢?虽然徐阶与他交情非同一般,却也没法直接问他,甚至不能写信——落诸文字也有泄漏的危险,可事情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过去的几个月里,李彦直一直很配合北京方面的施政,也多亏了他的配合。让徐阶得以在一个相对稳定地局面下处理这个国家纷繁复杂的政务。但是进入新纪元以后,随着李彦直手中权力的扩大,随着海军都督府精兵强将的增多,徐阶越来越感到北京政府对李彦直存在一种过分的依赖了,他有心改变这种情况,但最近又有一件事情逼上头来。
从过完年开始。户部尚书方钝就三天两头往内阁跑,最近更是天天缠着徐阶,来来去去只是为了那件事情——江南的漕银!
“此事干系着朝廷的生死存亡,阁老,你可一定要盯紧些啊!”
须知大明的统治区域虽大,但大部分地赋税却出自江南,北京百万人口、三北数十万大军,乃至全国大小衙门都仰赖着来自东南、通过运河北运的赋税。去年的两税若是迟点到达北京,军不得饷官不得俸,说不定王直走了之后北京仍得崩溃。如今天下已经渐转渐安。但对北京政府来说却有一个大难题挡在跟前。那就是南京政府的存在。
嘉靖和严嵩对东南的赋税早就虎视眈眈了,虽然各地州县政府仍然按照惯例将赋税收取齐备以待北运。可南京户部已经发下文书,要来抢夺这批钱粮,若是这批赋税叫嘉靖夺了去,北京中央政府就得陷入崩溃的危险中,所以方钝说此事“干系着朝廷生死存亡”绝不夸张。
其实这件事情,方钝就算不说,徐阶也是天天在想,只是这件事情地难度相当大,徐阶面对蒙古南侵时还能保持心态平和,但一想起这件事就生烦躁不安,而其他几个内阁大臣想起此事也无不头皮发麻。
北京对漕银的依赖程度,比还没长牙齿的婴儿对母乳的依赖更甚!谁要是掐住了漕银,谁就掐住了北京政府的命根子!
而东南钱粮转运,系于漕运总督。
明初的京师设在南京,置有京畿都漕运司,设漕运使,不久便废。靖难之役以后置漕运总兵官,宣德年间又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官总督漕运。到景泰二年又置漕运总督兼巡抚淮、阳、庐、凤四府以及徐、和、滁三州,既总督漕运又提督军务,所以这漕运总督既管漕运,又有兵权,职权最重!
漕运总督的职衔,本来是归吏部管的,在北京大乱之前,内阁一旨票拟就能决定漕运总督的去留,可大明裂为南北以后,两京的威权都大见削弱,对现任总督陈思美,两京地皇帝、宰相都不敢妄动,反而要善加笼络——这道理和两京同时笼络李彦直是一样地。
徐阶和方钝都清楚,若是漕运总督偏向南京,那时他只要一纸令下,将运粮船运往南京,那事情就全完了。但要是贸然撤换陈思美,由一个更可靠的人来担任漕运总督,万一在新官员到任之前,陈思美就倒向南京,拒不奉命,那样就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这半年里因为有李哲在上海压着,南京地那些官吏还不敢乱来,赋税漕运的事情暂时来说都还按老规矩办。”丁汝夔道:“只是如今的漕运总督陈思美却曾与严嵩有旧,所以此事对我们大大不利啊!”
方钝也叹道:“太上皇和严嵩这半年来没什么动静,主要是因为穷,要让他们手里一有了钱,大明只怕就要翻天了!”
这段时间里北京和南京都在极力争取陈思美,北京方面是希望他守旧制,南京方面是希望他听新令,双方从威胁到利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漕运总督驻所在淮安,离南京近而离北京远,严嵩父子行起事情来方便得多,北京内阁的几个大学士都觉得此事胜算不大。
“其实不管漕运总督怎么想,我们都有个稳赢的办法的。”兵部尚书张经忽然说。
“有稳赢的法子?”丁汝夔和方钝等纷纷问。
但张经却没开口,只是望向徐阶。
“嗯,确实有个稳赢的法子。”徐阶叹道:“只是……只是……真要那么做,那无疑是饮鸩止渴、剜心疗疮啊!”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二十四 篡与辅
“饮鸩止渴?”方钝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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