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部水师忍不住了——这一部水师在投靠破山之前本是舟山群岛的海盗。他们暗自后悔。心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接收李彦直的整编。宁可拘束些,也胜过为了野蛮的自由远赴海外。当日,他们为野蛮的自由来归,今日他们也就为野蛮的自由背叛,他们献出了种子岛,并与洪迪珍联合起来,屯聚战船,封锁了九州南路的出口。
为了那件事,破山连杀了七名有背叛嫌疑的水师大将,这一轮地清洗在日向宗湛的劝阻下才勉强停了下来,但本来就屈居弱势的九州水师却因此而更加式微了。
滴答滴答……
对水漏斗的涟漪韵律,破山曾说有助于修养身心,这一刻因他本心已乱,却反而增加了他的烦躁!
“是什么事情?”面对日向宗湛时,他才勉强定下神来。这半个月来,他常常要在女人身上发泄尽全身精力才睡得着觉。
“东边来消息了。”日向宗湛说。
但破山脸上却没有被挑起兴趣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该没有什么好消息了吧。”
“这……应该算是双头龙地好消息吧。”日向宗湛轻轻叹了一口气:“日本战国群雄闭门自夸,如今遇上了他,却全无取胜之机。”
“别说废话!说正事,到底是什么消息?”
“界镇内乱了!”
“内乱?”
“是,内乱,大内乱!”日向宗湛道:“武田信玄和斋藤道三杀了鸠山罗与三岛忠胜……”
破山皱着眉头打断他:“那是什么人?”
“两个投降的拥王军将领。”
破山哦了一声,冷笑道:“萤火之光,何足一提!”
“可是他们却点燃了这次的火药引子!”日向宗湛道:“斋藤道三大概是打算杀掉将领,整编士卒,不料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在他前往安抚的时候,拥王军的兵将他拿下斩杀,跟着界镇就全乱了,拥王军人人自危,为了保命个个拼命,与勤王军野战巷战,连续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虽然勤王军得胜,但各大名却大多已元气大伤了。”
破山哼了一声,说:“活该!”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呢。”
就在界镇发生大乱之时。石山本愿寺也出了问题。
原来织田信长虽然领命,却是将计就计,他合三家精锐前往播磨,行军故意经过石山本愿寺,并拿出印信要求借宿。其时大军联合,本愿寺留守也知此事,就留了织田信长的军队在寺外街町驻扎。
织田信长当天表示要见庙拜佛。其时本愿寺家和织田家分属同盟,本愿寺僧人也不好阻止。让他游玩了一天,织田信长却将寺内虚实看了个饱,回去之后,当晚便发动奇袭!本愿寺地大军随显如在外,内防颇为空虚,这时再被偷袭,全寺都乱了。
织田信长轻轻松松取得了胜利。尽取本愿寺军粮,他派人给斋藤道三回信,称:“我三家半年无忧柴米矣!”却不料他派出使者的时候,他岳父斋藤道三已经身首异处了。
日向宗湛道:“近畿贵族们的仓库或被吴平搬空,或被杀贵族分田地的农民瓜分,今川义元等进入近畿以后又将民间存粮搜刮殆尽,眼下近畿唯剩下石山本愿寺有大量地存粮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织田信长以强横手段占据了近畿最大地粮仓,其他诸侯自然不干!
作为主人本愿寺显如第一个起兵要杀回去,武田信玄和本愿寺显如乃是连襟,所以相助,上杉谦信存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心,便不肯附从。今川义元正要吞并尾张,因此也主张攻打织田信长。不想兵马未动,界镇内部又出了问题!
日向宗湛道:“那日大军才要出发,织田信长忽给上杉谦信寄了一封密信信中言愿与上杉谦信平分天下,不料这封信上杉谦信没看到,却先落到武田信玄手里了。”
破山一听冷笑:“什么密信,既然是密信,哪里还能那么容易地就泄露?分明是反间计!”
日向宗湛叹道:“我们旁观者清,自然看出是反间计,但他们当局者迷。界镇内地诸侯当局者迷。据说武田信玄当晚就拿着书信去与今川义元商量。两人决定宁可信其有,便联手要先灭了上杉家。”
破山又是一声冷笑:“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是否中计尚未可知。但武田信玄就算看破是织田信长的诡计,只怕也不会放过这个一举歼灭上杉谦信地机会!”
日向宗湛颔首道:“说的也是。”
不过,上杉谦信却也没有束手就擒,在受到武田家与今川家夹击的情况下,他仍能以铁骑冲了出来,逃了性命。
“那么,他是将错就错,往石山去了吗?”破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是,”日向宗湛忽然唏嘘不已起来:“上杉谦信虽然率领残兵向石山走去,但走到中途,却遇到了几百个农民的伏击,措不及防之下,上杉谦信马被绊倒,刀剑被夺,他的人也死在一把锄头之下,等到他手下的大部队赶到时,只剩下一具没有头颅地尸体了……”
破山这才听得呆了,许久许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上杉谦信在日本也算一号人物,不料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大概,是老天爷在帮双头龙吧……”日向宗湛说。
“老天爷?”破山的嘴角又露出了冷笑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们都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处境了,竟然还搞自相残杀,这还不亡国的话,那天下就没该亡的国家了!”又问:“后来呢?织田信长和武田信玄打起来没有?”
“打起来了……阿弥陀佛!”日向宗湛念了一声佛号,他是一个真和尚,这一声佛号中蕴含着不忍与慈悲。
破山与他朝夕相处,闻一知十,就问:“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很多人……”
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本愿寺显如联合起来,还没有死尽死绝的大小诸侯也都听从号令,织田信长自知兵力不如对方,可他也不着急,勤王军只剩下不到一月军粮他是知道的,因此他竟借着石山本愿寺的坚城打起了防守战。这一防就是半个月!
今川义元、武田信玄因军粮不足,竟不顾损失死命进攻。甚至驱赶民夫去填沟壑!石山城外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可还是没能攻下织田信长防守地这座坚城。
“仗打到这个时候,”破山道:“或许就该谈判讲和了吧。”
坚城久攻不克,士气势必大受打击,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若不想军心士气被拖垮就只有另想办法,而织田信长要凭一己之力全歼城外围攻部队也未必能够,所以通过谈判来争取利益便成了双方最佳的选择。
“本来应该如此。可惜又出了意外……”日向宗湛悲悯地说道:“武田信玄和今川义元一边攻打石山,一边又各派一支部队到东海催运粮草。从石山前往远江、甲斐必须途径尾张,结果……”
结果这两支部队在经过尾张时却听到了谣言,说尾张的织田家守将已下了埋伏,只等今川家和武田家的人进入就要发动袭击。今川、武田两家的部将心头火起,趁着织田信长的老家防卫空虚,竟然就把尾张给屠了!屠城之后,两家兵将还拿了织田信长地妻儿老小地头颅回去请功!
“当时石山城外本已经开始了谈判。但……”日向宗湛叹道:“虽然我没见过当时的情景,但也可以想见织田信长地使者看见那些头颅后的表情……”
那次谈判的结局真是让人尴尬,织田家的人怒冲冲回去了,然后战争便再次持续下去。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窗外忽地飘起了小雪,已经初冬了,日向宗湛似乎对老天爷这个时候下雪有些不满意:“现在下雪,那不是要人的命么!”
“人?近畿的人?”
“他们已经没有粮食了……再来这么一场雪,叫他们怎么活?”
破山却反问:“这会近畿还有几个活人?所有粮食都被军队搜走。军队都只剩下一月口粮,农民能有多少?仗打了一个多月,战乱期间没有收成赈济,饿了,就只能挨,但人挨饿能挨一个多月?这会那边只怕不仅是尸积满城。更是饿殍遍野了。”
日向宗湛默然。
他和破山虽然都没有去过近畿,没有亲眼看见那里地场景,可是光是从已经得到地消息,就推测出如今的近畿多半已成一个静寂地地狱。
“人死得差不多了以后,李哲大概就要出手了吧……不过!”这段日子,破山因沉湎酒色,已经变得迟钝,和日向宗湛谈论了这么久后,才渐渐变得敏锐起来:“这些消息这么全面,你是怎么得来的?我们派出去的人。要么到不了近畿。要么去了没法把消息传回来!就是传回来了也就一星半点,你今天怎么忽然得到这么多的消息?”
他的眼睛闪烁着怀疑甚至猜忌地光芒来。日向宗湛道:“你连我也不信任了?”但随即又叹了一声:“但也对,连我也不该信任的。”
破山脖子上的筋一阵紧绷,厉声喝道:“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日向宗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说了一个事实:“东边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们的老朋友。”
“老朋友?谁?”
“岸本……”
呛——
倭刀忽然出鞘,抵住了日向宗湛的咽喉:“他来干什么!”红了眼睛的破山,竟有几分狂暴之态了。
日向宗湛依然显得很平静:“来招降,希望我们交出兵权,把九州交出来。他说,是该结束这场恩怨了,他还说,镇海公不想用大明地刀,来杀大明的子民。”
破山喝道:“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叫人把他看住,然后来见你。”
破山直视着日向宗湛,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珠子,面对破山的逼视没有半点动摇。
“眸子正,心不邪!”
“他没有说谎……”
破山心里想着,放下了刀,随即又将手一紧,说:“走!跟我去杀了他!”
“杀他?不行!两军交战,不杀来使!”
“哈哈——”破山狂叫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我要杀他。就杀他!”
日向宗湛还是不肯退步:“但是他此来,没有恶意,甚至……甚至他当初离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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