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愣了愣,唇边的肌肉不自禁地凝住了,忽然间,有抹凉飕飕的感觉就窜到了后背上。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可儿,摸索着她的头,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可儿,”她颇为担心地说:“这么严重么?是不是有点太用心了?”她犹豫着措辞,想找个妥帖的说法。“人这一辈子除了爱情应该还有别的,女人不能把全部身心都挂在男人身上,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我知道,”可儿说:“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无法做到留一手。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留一手,那是不是就说明你没有真正的爱进去。”
可儿忽然扬起了头,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宁雪。“妈,你当初是不是也爱我爸?如果你不爱他,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毅力生下我?你当初生下我是舍不得一条生命,还是想和他有个联系?”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宁雪击倒了。她仓皇之中想要逃开这个话题。推开可儿,她转身就走。可儿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她不想放过这个问题了,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问题无法再压下去了。
“妈,”她热烈地攥住宁雪的胳膊,眸子里燃烧着一种迫切,从来没有过的迫切和执着。“告诉我,妈,我活了二十年,没有遇到许桡阳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是这样的,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活的幸福,我真正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想知道我的爸爸是谁,那个缔造我生命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我什么地方更像他?他优秀么?帅么?他现在在哪儿?他叫什么名字?”
宁雪的脸色发白了。她怔怔地瞪着可儿,瞪着她面前这张脸。陡然之间,这张脸上就多了一份执着,一份不知道誓不罢休的倔强。
“妈,”可儿不管不顾地将她拽到床上坐好,她面对着她,两眼期待,神情激动而亢奋,宁雪迟疑的神情给了她希望,将她骨子里那份好奇全部燃烧了起来。“妈,你爱爸,你一定很爱他,如果你对他不是有这么强烈的感情,你当初不会生下我,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深有体会的知道你只有非常的爱一个人,你才会执着地想要留着他的孩子。”
宁雪眼里的光束集中了,清楚了。在可儿那迫切的神情中,她的心里突然漾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你是舍不得我这条生命,还是想和他有个联系?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把我拿掉?”她这个多么聪慧的解人的小女儿啊!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恍恍惚惚地把目光投到可儿的脸上。我什么地方像他?
她忽然激动了,这二十多年来,她努力克制的那种情绪毫无预兆地在她身体里出现,迅速点燃了她的血液,使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在脑子里自问了一句,心里升起一丝惨切酸楚的悸动。“可儿,”她困涩地开了口,“我想,是不是我给你做了错误的示范?”
她把身子背了过去,避开了可儿目光。她直直地望着她面前的那浅粉色的地砖,声音低而酸楚:“无论怎么说,这不是一段值得歌功颂德的爱情。我想如果不是有我当初的一意孤行,也不会再面对你的一意孤行的时候,我无言以对,无地自容。也许,桡阳的爷爷说的对,我没有给你做一个好的表率。”
“妈。”可儿叫。她摇头,冲口而出。“爱情是没有错的,爸虽然有家庭,可是,他的家庭并不幸福,没有爱情的婚姻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宁雪错愕地瞪着可儿,“你怎么知道他有家庭,知道他的家庭不幸福?”可儿怔了一下,嗫嚅着,“我几年以前就知道了,我缠着外婆,她告诉我的。”
宁雪定定地瞅着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略有怅惘地低声说了一句:“也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小到大,身边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你猜也猜的出来了。”“妈,”可儿摇着她的胳膊,目光发亮,神情热烈,“我现在知道,只有你特别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要留下他的孩子,所以,以此类推,我爸他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宁雪注视着可儿,有一会儿的功夫,她重新把目光转到地面上,她尽量放平语气。
“他长得很高,应该有一米八二,肩膀很宽。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喜欢穿深色的西装,衬衫,打领带。喜欢浅浅地笑。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人很帅,五官最漂亮的就是眼睛。”她把目光收回来了。专注地停在她的脸上,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就是来自于他的遗传,”她的目光继续在她的眉宇间逡巡,越来越热切了。眼底有两束火光在瞳仁边缘闪动。“还有你的眉毛,你的额头都是来自与他。”
可儿条件反射地用手摸了摸脸,这份相像搅起了她心底的那份血缘亲情。她眼睛更加发亮地盯着宁雪,着急地攥住她的手,声调微紧地问:“妈,他叫什么名字?”
宁雪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几十秒,末了,她垂下了睫毛,平静地说:“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只要我说出他的名字,你即刻会找到他。”
“妈。”可儿急了,“我向你保证妈,我不会去认他,我只要看一下他就行了,见一面我就不再打扰他。”她警觉地集中了眼中的光束,“什么只要你说出他的名字,我会即刻找到他?他很有名么?他是做哪一行的?”
宁雪再盯着她,心里一点点混乱了起来。然后,她蓦地从床上直跳起来,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不要问那么多了,不要去打扰他,他有他的无奈和苦恼。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爸爸很优秀,身上有优秀的基因,受过高等教育。至于,他的名字,我不会告诉你。”她人说着话,脚步已经逃似的地出了房间。
门外,可儿外婆站在那儿,看样子,似乎在那儿站了很久了,见她出去,与她的目光深沉对视了一眼,“做饭吧!”可儿外婆平静地说。还想要再说两句,一阵剧烈地咳嗽堵住了她下面的话。她摆摆手,涨红着脸,弓着腰,用手捶着胸口的地方往自己的卧室移动脚步。
宁雪呆呆地注视着母亲的背影,父亲去了,母亲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二十多年前,母亲那个时候,不知有多健康,有多美丽。二十年的时间,母亲的健康和美丽全部被抽走,当初自己一个决定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毁了自己的双亲。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这一家人的命运都会改变。她的鼻中一阵发涩,心口一阵刺痛,有份苦涩和怅惘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再度抓住了她。
站在水龙头前,宁雪心神不定地淘米,放进电饭锅,机械地按下开关,盯着电饭锅上的那个红色的按钮发着呆,眼神放空,脑子里迷迷惘惘,像被塞了一团乱麻。久远年代里的那个影像被这挑开的记忆带了出来,清晰醒目地在她面前晃动,使她的全身痉挛,心脏抽痛。她屏着气息将那影像甩掉,振作了一下,拿过砧板,菜刀,将小碟子里事先准备好的小料逐样切好,开始准备晚饭。
隔壁的房间,可儿似乎又在打电话了。她模糊地捕捉到了几个飘在门口的音符。电话看样子又是打给许桡阳的,她在把她们刚刚的谈话内容转述给了许桡阳。她可以听得出可儿那声调中的兴奋和喜悦。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可以去找他么?他现在怎么样呢?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或者他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人了?她甩了一下头,硬是把脑子里的人影给甩掉了。不论如何,不应该再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6 章
夜色,在窗口的地方慢慢铺开。书房里,一灯莹然。乔风坐在书桌前,默默地抽着烟,眼神没有落点地望向窗外。
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夜晚,月光皎洁,星光璀璨,空气中似乎飘过一股淡淡的菊花的味道。早上刚下楼的时候,小保姆兴致勃勃地过来告诉他,院子里他种的那些黄/菊结包了。今年的菊花似乎比往年开的都早,还没出八月呢,就大部分有了影子,摇摇曳曳,飘的满院子都是。北方一到这个季节天与地之间就都成了灰色,连人都是灰色的。这栋小小的庭院,因为有了这些菊花,而多了几分颜色,多了几分活气。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谭俊玲穿着松松散散的睡衣走进来,脸上贴着白色的面膜,头发束在毛巾帽里。人毫不避忌地走进来,坐到沙发前,面对乔风坐下,嘴里又重复了早上的话题。
“我看,那些菊花都应该拔掉,今早上隔壁那女人说,怎么,你们会在院子里种这么多菊花呢!种几棵到还好,一种就种了满院子,看上去太奇怪了。知道的是你们家先生爱好,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到错了地方呢!她说的时候竟然还掩嘴窃笑,你说可气不可气?”她气呼呼地把身子转了转,把脸直接对着乔风了。“你也是,这十几年了,你就不能换点爱好么?我以前倒没觉得,这会儿,我看着这些菊花也觉得别扭了,满院子都是,简直就像到了陵园一样。”
乔风终于把脸从窗口的地方转过来了。他把目光投到谭俊玲的脸上,盯着她脸上的那张面膜。他随手把烟头掐灭在烟盅里,在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忍耐,声音却是和气的。“你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大家是邻居这么多年,一件那么小的事这么多年还放在心上,有意思么?你觉得人家是故意针对你,说不准对方可能早就忘了。”
“她才没忘呢!”谭俊玲嗤了一声,“她本来就是个小气的人,不过就是仗着她那暴发户的老公挣了点钱,就尾巴翘起来了。”
乔风又看了她一眼,看不到她面膜后面的脸。只看到那面膜纸就不断地翕动,面膜后面的嘴似乎越来越快了,像个电影特写镜头一样在他面前放大,放大。他把目光转开,眼里掠过一丝落寞,嘴里淡淡说了一句。“做面膜的时候能说这么多话么?”
谭俊玲立即醒觉地用手压了压脸上的面膜纸,继续她的话题。“把那些菊花拔了,种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