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控制他终生的顽疾。
看着伤心的女孩儿,我无法说出什么。但我相信她长大以后有一天必然就会明白。人们有时会迫于无奈去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并非是因为不爱她们,而是这世事难有两全。
而我也并没有怀疑女孩儿会是杀害自己外公的凶手。她太小太感情用事。她的爱恨那么自然直接,绝对不会用这么龌鹾的方式。
身后突然有响动。回头,我看见住院总医师毫无人性的脸。
“从小孩子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你该不会是怀疑她吧?”对方这么说。
“没有。”我简单地回答。
“通过和她们简单的交流发现,曹家的大女儿是个传统女性,就算深爱父亲也无法接受那种现实,但若怀有杀意,给父亲送饭菜次数最多的她完全可以运用不着痕迹的方式,所以不会是她。”
侦探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二女儿是个商人,性情粗暴,精于算计,会害怕父亲的行为损害自己的声名,倒是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三女儿是银行职员,目前正和男友谈婚论嫁,也会害怕受到父亲不名誉事件的影响,但她生性胆怯懦弱,倒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送父亲上路;小女大学毕业之后一直赋闲在家,是名新新人类,平时被父亲管束责骂最多,但这次对父亲的决定倒是不以为意,认为姐姐们没必要干涉,自然也不会是她。”
“那按您这么说,就是老二了。”侦探就是有效率啊,居然短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曹家的细节。
“不是。”
“嗳?”
“别忘了那本书。曹教授向她们出示过这本书,如果凶手是她们其中一名,势必会把这本惹人非议的书带走。”
没错,这就是我认为凶手也有可能和“那个”无关的缘故。
“但,我却不认为凶手不知道曹教授有做手术的决定,只是,他不知道那本书的存在。”
我抬起头来。
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那么,就还剩下一种可能……
“设想一下凶手进入曹教授病房后的所作所为。他知道病房位置所在,懂得避人耳目。进来之后曹教授应该在卧床休息,但一定有清醒意识,他不可能从他身下猛地抽出枕头将他捂死。应该还做过短暂交谈。教授半卧起身要与他说话,对方装作体贴模样要将枕头垫高,然后忽然翻脸……但是捂死教授后他并没有看到那本书,于是没有带走。”
端木和我一样意识到了这些细节所在,那么,就还有一点……
“那个枕头上本该留下凶手的指纹、汗迹的,因为这些事后都不太好处理,除非他戴了手套。可是,如果普通人戴着手套来看望病人不是很怪异的吗?呼叫铃就在教授手边,他只要觉得情况有异就会按响那只电铃。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戴着手套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凶手是这个医院里的一名医务人员吗?”
“我是倾向于这个推测。”
曹教授“变性”的想法,我记得端木对我说过,除了他之外,就还只有前来会诊的那两名整形和泌尿科医生知道。
投向端木探寻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已经告诉警方让他们去追查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对警方隐瞒下去。
据楚秦称先向家属求证了事实。虽然曹远清面色灰败,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否认。
“已经逼问过两名前来会诊的整形和泌尿科医生,其中一人不得不承认他曾把这件事告诉给另一个同事听。那个同事又把这事像笑话一样在午饭聊天时提起过。我们已经在集中调查当时现场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士。”楚队长这么告诉我。
“啊……”没有道德操守的医师,随便就泄露了病人的隐私。
“另外一方面,在调查和曹教授有关系的院内人员。我认同端木医师的判断:凶手并非与教授有仇隙,恰恰相反,应该是对他爱戴有加的人。”
可以想见,如果周围听热闹的人群中有对教授有特殊感情的人存在,那是令他多么愤怒的一件事。
自己所崇敬的人,被当成小丑一样被嘲笑着,而的确又是那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实。
“医院内使用的充气式枕头,可以留下指纹。凶手好像也知道这点。而且用力的时候还会因为手心出汗而留下线索。而拿走枕头的话引人注目不说,还不太好处理,所以可以推断凶手是戴上了手套。我十分赞同端木医师的推理,凶手是即使戴着手套走来走去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另外,在枕头捂住教授相反的那一面,我们测出了一种物质的存在。不是汗液也不是唾液……是一滴眼泪。”
在杀死自己所崇敬的教授时,感受到他徒劳的挣扎,是怎样的心情?但若让教授真的做出“那种事”,还不如快点杀死他。对凶手来说,这看似野蛮的杀戮,反而是一种救赎吧?
因此落下了可能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眼泪。
只是他忽略了,教授不管怎样也要那么做的初衷。完全不顾对方的执著,只完成自己执著的凶手,难道就不是一种病态?
根据已经大大缩小了的范围调查,果然很快找到了那人。
是一名生化指标检验师。像端木说的一样,化验师因为接触病人的血液、尿液,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戴着手套,没人会觉得奇怪。他也正是因为无意中听到关于教授病情的议论,不能接受,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保住教授的名誉。
他曾是教授的一名弟子。据他所言,求学期间受到过教授多次悉心指点,不仅如此,还十分关心他生活上的艰难,甚至工作,都是教授辗转托人。
而最令他感动的是,去探望教授的病情时,对方都已不十分记得他了。从教授的言语中他知道,这样帮助过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所以就算说出这些特征,教授也想不起他是谁。
桃李满天下,又怎会记得其中一支的芬芳?
他自己也不会想到,第二次再来见教授,竟是在做出那样可怕的决定之后。
从楚秦的口中得知,到现在为止,凶手仍然没有感到后悔。
和绝大部分人一样,仍然认为“变性”是非常荒谬、可笑、变态的行为。更无法理解“异性病”到底是怎样一种疾患。
因为凶手的暴露,之前泄露教授病情的医师被查处,也因此,教授被杀害的原因无法隐瞒。
如我所料,教授的这种“非常信念”根本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那可不是信念。那只是一种疾病。”危峻也这么说。
“大凡人太过于执着于某样东西,在旁人眼里都是病态。”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难道在你重视的人去做一个你明知是错误的决定时,你也不会阻止吗?”
“若我果真重视他,必然会尊重他的决定。”
危峻仍然摇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完全同意。
端木后来把那本书还给了曹远清。
“拿回去好好看看。”他这么说。
对方痛哭失声。
“您是怎么看的呢?”曹远清走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冷面木头。
“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的确只是一种疾病。”
“教授想做什么样的手术来恢复女身?”
“他年纪这么大,其实早已失去性征,唯一的要求,是取掉男性性器官。”
“在旁人看来,果然是很残酷啊。”
“而且免不了受人歧视。”
“那您呢?撇去医生的专业精神,您怎么看?”我紧紧盯着他。
这么好奇,实在不像我。但,这是我第一次遇见真正的侦探,我实在是想知道他“那部分”的专业精神。
“我怎么看,其实并无关紧要。教授既然做出了那种决定,要的其实只是自己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就算千万人肯定,也比不上亲人的一票反对。”
言辞上面仍然是滴水不漏的侦探,眼里却透出一丝忧伤来。
当然那也只是一瞬,所以我也马上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上帝的错误》是杂文家吴兴人根据上海长征医院整形外科主任何清濂教授自1981年来为154名易性病患者施行变性手术的真实事例而写。该书于2005年8月出版,从医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探索了易性病的病因和来龙去脉。
除此书外本故事纯属虚构。
写下这篇小说,主旨并不在案件本身。只是试图去追究一下当个人患上难以启齿的疾病之后,他的亲人、伴侣、朋友可能的反应。
在本文中,易性病虽然不会传染,但却能传播痛苦和不幸。而传播的对象恰恰是那些最关心和爱护你的人。悲剧,就从中体现。
第五章、恶诅
清晨。6:20。
“起来了,起来了。”紧锁着的病房门打开,护士们走进来挨个唤醒病人。有的人好像已醒了很久,正靠在床头发怔。有的人神情木然地起床叠被。“嘭嘭嘭”,有人在大力敲打厕所的门。
“怎么回事?”护士过来阻止。“37床啊,总是在里面不出来。”护士用钥匙开门进去。37床正拼命搓洗着已经发红的双手。“好了,好了,37床,你该把位置让给其他人了。”“不行,我才洗了25遍。”“……可以啦。”
小小的骚乱过后,护士长清点了人数,将病人带入饭厅。护士开始给病人发放早餐。
早餐完毕。6:50。
“大家吃完了吗?我们出操了。”护士长再次清点人数。没有错。掏出钥匙,将病人带出去做早操。
病房的门,饭厅的门,统统被锁上了。空荡的室内,似乎涌动着奇妙的信息,悄悄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7:10。
打扫卫生的秦阿姨照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日复一日例常的工作让她黑黄的老脸上显出一种漠然的疲倦。
先打开饭厅的门。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迎面扑来。秦阿姨并未皱眉。她早已习惯医院里的这种陈腐气味。她慢吞吞地又去开病房的门。和平时一样,让这终日禁锢着的房间汲取一点清新气息。
病房的锁打开。秦阿姨轻轻一推……
“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惊慌的脚步声,回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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