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越的声线压抑得极低,面色也是说不出的严肃正经,一时镇住了苏濯,倒真叫她的身子僵了一僵。
他慢慢摸到腰间剑上,将剑刃一丝一毫地缓缓推出,口中犹兀自低声道,“千万别动,苏濯,千万别动,很快就好。”
苏濯心中一冷,心里摸了个七八,“有什么?”
闻人越按住她的嘴唇,“别出声,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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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剑法又名醉秋剑法,原传是剑仙所造,后经由其挚友闻人一脉流入人世。其剑法以快、狠、艳、绝四个特点而名动天下。据闻其快表现为由外人看来会觉缓慢无比,因它快至极致,只留残影;其狠则是因它利落干脆,从无拖泥带水,一套剑法招招致命;其艳,说的是它招式优美,如行云流水,每每有挽出的剑花,尽皆如牡丹吐蕊,于平缓中绽出一枝惊艳;其绝,指的是它的天下无双,罕有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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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越一剑出去,腕间微晃,不过瞬间,一颗硕大的蛇头便掉落在苏濯脚边。
她花容失色,有些惊诧道,“这是什么?”边说边回头去看。
只见一条碗大的无头蛇身自上面一道石缝内弹跳下来,像是还活着一般,兀自蜿蜒扭动。腥臭的蛇血溅了两人一身,蛇身鳞片又同甬道壁是一色,看来诡异非常。
蛇口处还留有一丝垂涎,苏濯拉过闻人越,在他脖颈上嗅了嗅,果觉十分难闻,便知这原来不是水渍,而是蛇涎,幸而这蛇被火光惊动,自盘旋下来,不然两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苏濯抬头又去看,“原先是被蛇堵住了,所以不知道这里有条缝,现在蛇已死,这里该是通的了,再凿开些,许能攀爬出去。”
闻人越道,“向导果然言之有理,此地蛇鼠成群。这石缝内怕还有小蛇残留,我们还是另作打算。”
苏濯走前两步,从地上取回竹筒,赞同道,“我们便在这里做个记号,先往前去探一探,不得出口再到这里另作打算。”
闻人越道,“如若前面有所得是最好,不行的话,回头拿些东西烧烟出来,也是驱走小蛇的好办法。”
苏濯回过身,笑容顿时凝固,她冷冷道,“闻人越,如果我说,地上这条才是小蛇,你怎么想?”
☆、四十折
闻人越只犹豫了一霎,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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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蛇的身躯已经大到快淹没半个甬道,黝黑而微泛光泽的鳞片在火折子的熹微光线下更显得触目惊心。它迅速吞食了地上死蛇的躯体,而后微微昂起蛇头,长信吞吐。腥臭的气味在无声无息间弥漫入每一缕空气中,随着嘶嘶声渗透入人心最恐惧的底面。
闻人越一把扯过紧盯着巨蛇错不开眼的苏濯。
甬道刚好够两人并行,下半部分的墙面平滑,少有凸起,显然是因这巨蛇常年的滑行造成的。苏濯深深懊悔方才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异样,竟蠢到一心只在头顶找什么水源。
巨蛇粗糙的鳞片在地面上摩挲,发出阵阵瘮人的擦响声,无时无刻不在告知两人它正紧随其后。苏濯边跑边从左手腕处解下一个小毒囊,在百忙之中将之投掷于身后,振起紫色烟雾,在后边形成一片毒瘴。
一般来说,因为蛇的嗅觉过于灵敏,会自行避讳一切毒气,往往柴薪之烟就能使其退却。然而这蛇却毫不在意,于毒瘴中如入无人之境,好比修行了龟息功的武林高手,看来深不可测。究其因由,大抵还是因它对此处老巢熟悉万分,恃着地利不把瘴气放在眼里。
苏濯又把短箭上膛,在急促的奔跑中抽空回头,瞄蛇目射去。巨蛇侧头一避,却因甬道狭窄,撞击到了石壁上。它力道极大,这一下竟将墙上击出一个大窟窿来!
闻人越回头看了一眼,见地上全是落石,墙面上出现了黑洞洞的一个入口,便高声喝道,“先别急着打!激怒了它更是不妙!”
苏濯收起精弩,妩然一笑,“所言甚是。这回可真是到回了乌兰岛了,又一个豢养蛇妖的鬼地方!”
闻人越一挑眉毛,“你还高兴?”他语中带刺道,“苏濯你果真是个奇女子啊!”
他的话音未落,巨蛇已经盘袭而来,长身伏地,速度较之之前更快,附着于后。尽管两人均是逞着周身内力在奔逃,它依然能紧紧缀于其后,偶有跃动,便将距离进一步缩短。
甬道渐行渐宽,很快两人一蛇就追逃至一处较为空旷宽敞之地。闻人越尚来不及思考因何在蛇穴内会有这种地方,就听得蛇鳞声忽然止住了。
这一刻,只觉得是万籁俱寂,正是暴雨前夕。
苏濯不假思索,于顷刻间骤提内劲,一手拉着闻人越,一手拽住甬道顶上一处槽口借力,反身越上!恰恰在这个当口,巨蛇如电光般射向了他们刚才所在之地!
只差分毫,他们就要成为它腹中之物。
苏濯携闻人越稳稳地落在蛇后,没有任何犹豫,倒转了方向拔足狂奔!
巨蛇在后边慢慢换过头,一捕捉到两人踪迹,便即刻欺身追上。感觉到巨蛇的速度越来越快,闻人越十分担心两人无法在这畜生追上他们之前就赶到之前被砸出的洞口,便一把挣开苏濯,“我来挡这妖物,你且先走!”
苏濯笑起来,抓他手臂向旁一避,“乌兰岛上此物甚多,轮不到你逞能。”同时抬起右手,一支镇魂钉应着长啸声射出,击在左上,长蛇盘曲,铁尾随之扫至,她兜身一转,裹进闻人越怀里,咯咯直笑,“闻人公子,现下知道厉害了,还要逞英雄么?”
一时间温香扑鼻,惹出他于慌乱中骤来的心跳。这一下惊得非同小可,他随手一攘,“你做什么?大敌当前,还有时间扮痴?”
苏濯见他一本正经,浅笑道,“好罢,我先解决了它不迟。”说话间,另一只蚕丝钩钉到右上,正与之前的钉子遥相呼应,她手腕一摆,把袖里的匕首推到闻人越面前,“这个拿去,我不管你了,你能行吗?”
闻人越气结,“你一个女人……”
苏濯不理他,指间不知何时扣上了乌铁指套,借着天蚕丝的弹性在洞穴内来如自如,才跃到巨蛇后方,在它落口前又倒悬上方,左右行踪如影,竟搅得它眼花缭乱,暴怒异常。
闻人越始知她是惯对付这蛇妖的,心中大石堪落,眼中警惕未除。
苏濯在洞顶滑了一个周天,不动声色地将天蚕丝缠到镇魂钉的嵌口上,接着又是一钉击在右壁,直擦着巨蛇的下颌过去,在坚硬的鳞片上留下一道浅不可识得痕迹。巨蛇被响声震动,阴森的蛇目直转她身所在之处而去,腾身一动,便是携了雷霆之势!
她咧嘴,抓住天蚕丝的手一松,直直坠到地上。可惜洞穴狭窄,她落速不及,肩膀处到底还是被蛇口蹭着了,咬去的半块皮肉为巨蛇所衔,尚不够塞它牙缝。
苏濯合身倒地,做了个最常见不过的鲤鱼跳,左手又是一阵收发,一道暗晦的光芒自蛇的下颌穿透而过,登时骇得它倒身滚地。借此机会,她左右手再各拍一枚钉于身下两侧,其间间隔与钉上两枚一般无二,前后如湖水中倒映的星辰般毫厘不差。
闻人越的耳朵快要聋掉,一阵潜藏的嘶声从蛇口中喷薄出来,震得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三步。
苏濯嘴角隐隐泛红,将右手的天蚕丝抛甩密合,借着六枚暗器编成一面大网。
她如盘旋于上的蜘蛛,与巨蛇咫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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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她虚脱了似的向闻人越招招手,“你来。”
巨蛇昂着头,也似是对这个陷阱背后的阴谋有所察觉,左右晃动身躯,只待时机。
闻人越才到近前,苏濯便夺过他手里的伴玉匕,狡黠笑道,“看着。”她横手一剌,在闻人越手臂上划出一个大口子,长袖尽碎,他尚不及着恼,便听她低声道,“这毒物对我有戒备,还要借你一借!”说着反手一推,将他劈头盖脸按到天蚕丝上,手臂穿过网络,被细窄的缝隙刮出一道道细细的伤。
巨蛇见有机可趁,登时弓身,而后如离弦箭发,一气射将过来!
苏濯于千钧一发之际拉回闻人越,同时弹身向后跳去,网孔在瞬间一放一收,直勒住巨蛇七寸。天蚕丝柔韧无匹,堪与神兵利器相比,曾作伴玉匕鞘,不破,这一弦下去,蛇首与蛇身即刻断作两半。
蛇涎尤潺潺,蛇身仍扭动。
看着硕大无朋的蛇头贴身射到不远处,苏濯惊魂未定,软软坐到地上,“可解决了……可解决了……”
只听轰隆隆一阵碎石巨响,被钉上镇魂钉的甬道顶在瞬间崩塌,数以千计的大小石块一齐砸下,狠狠地压住了动弹不休的蛇身。
蛇身凭借自身韧性挣扎了两下,终究翻不出小石山,便有些奄奄所在一息地倒在地上。
闻人越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半条长蛇,“你算到它会跳过来?”
苏濯小声笑了笑,“到嘴的肉,有哪个不想吃呢?”
闻人越跟着冷笑了一声,“倒是好一招引蛇出洞。”
苏濯不再言语,扶着甬壁站起来,当先走到大洞前,“我之前趁隙看过,上边与此处是平行,这边若是蛇穴,上头必是正路了,或有机关暗器,你怕是不怕?”
闻人越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你先上去。”
苏濯点头道,“谨慎是好事。”说罢便伸手去攀附洞口碎石,她体量小,身形灵活,须臾就攀到上面,正准备一纵身跳进密道里。
闻人越忽然踮起脚,探长手臂将蓄势待发的她拦腰抱下来,“还是我先上去,哪有叫女人冒险的道理?”
这倔强的口气又似回到十年前。苏濯也不拒绝,重新自袖中抖出伴玉匕丢到他手里,恍惚笑了一下,“小越,照惯例,它是你的了!”
闻人越握着匕首,冲她一笑,“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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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濯于漆黑中漫无天日地爬行着。
火折子不知落在了何处,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
闻人越行在前方,时不时会停下等她。默契如同天生习得的本领,在两人间作用得无声无息。
密道中的声响仅剩下两人悠长的呼吸。苏濯没的涩声笑道,“刚刚手臂上……”
闻人越有些愣神,继而温柔地笑了一下,“没事,你呢?”
苏濯舒了口气,“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总之你没事就好……”
闻人越想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道,“事急从权,我又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