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濯朝闻人越看了一眼,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当朝的国师,宫羽。”
紫赋听了半晌,只有这句她晓得,便赶紧道,“国师!我今早还听街坊邻居提起,国师就在霁英山庄!霁英山庄原属商家,后来送给镇南王,镇南王又转赠给圣人的!好像是最近圣人将霁英山庄赏赐给他了。”
苏濯与闻人越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便去霁英山庄走一趟罢!”
☆、九十八折
姬小明资金有限,只能为苏濯置办一辆极为简陋的马车。
紫赋为怕她路上受了颠簸,尽将家中所有软和的东西都堆在车厢里,还预备了诸多瓜果点心,要她带在路上吃。
闻人越看了会儿,见她还要往里搬东西,便略微有些看不下去了,“紫赋姑娘,你再往里塞,这老马就要拉不动车了。”
紫赋瞪了他两眼,“我恨不能亲自跟了去!”
姬小明面色一紧,赶紧把她拉到身后,“要去也是我去,你可千万别去,挺危险的!”
紫赋脸上红了一红,含嗔带怒地望了他一望,却也不再说任性话了。
苏濯抱抱她,笑盈盈道,“等这件事了了,我就回来。你们不是定在年头上成亲的吗?我一定赶得回来!”
紫赋回手搂住她,在她脖子间蹭了蹭,“三娘,紫赋等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
闻人越和姬小明站在一处望着她俩,没得有点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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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英山庄离得江东城不远,苏濯和闻人越只行了一天的路程就到得霁英山庄外围。
这山庄造得极大,内拥流水背倚高山,端的是得天独厚占尽了地利。
苏濯遥遥瞧见,心里不禁生出感叹来。她原来当苏府已经是很大很大了,现在一看,便觉自己不过是井中之蛙,眼界大得有限。这样一座偌大的宅邸,在历经风吹雨打了数百年后,看来多少有些门庭冷落的意境,但从中,仍然依稀能看出其旧日风采。
正门前站了两列护卫兵将,苏濯不想直掠其锋芒,更不想打草惊蛇,便和闻人越商定,要从偏门入。
他们很快找到一个位于霁英山庄所傍山脚下的一处偏门。门锁锈迹斑驳,门扉内外皆是缠藤绕叶,一看便知是弃置多年了。
闻人越没有内力,不能提纵自墙上入,何况此地因为有国师在,戒备不可说是不森严,贸然越墙而入是十分不明智的。因此趁着即将入夜,正是山庄内卫兵接连换班的时候,苏濯用匕首撬开门锁,割除藤蔓后,两人悄悄闪入了庄内。
不远处有道小径,其上蔓草丛生,但多偏生两侧,一望便知是常有人走,苏濯拉着闻人越在墙影处伏着不动。果不其然,过得一列侍卫,各个持枪握戟,着盔带甲,看来皆是身手不凡之辈。
苏濯凝神望着他们,漏眼看得其中一人生得似乎过于文弱了。他握枪时手较旁人要偏上一些,显然是对这枪的重量有些难以拿捏。
因为两颊处悬有铁织网,她一时难以看明了这人面貌,但她悄悄在心里记了,一望闻人越后,便于这列侍卫离开之际弦射而出,直往兵营奔去。
闻人越赶之不急,干脆放缓了步子,小心谨慎地循着她的踪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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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此番来霁英山庄,乃是受赏,并不打算长住,但因此地常年毕竟荒置不用,便带了随身护卫一同前来。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身边也常有护卫,少则一二个,多则二十个,然从没见谁有这样大排场,能带上整个军营的兵将前来的。
苏濯暗道他不愧为朝廷命官,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又暗自谢他因不会长住,只将军营作了堆现扎的棚子,在建筑丛中十分惹眼好找。苏濯顺利落到兵营里头,细细观察,时值闻人越赶来,她向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一同掩在遮挡物后。
看了许久,她方确定众将士都在外面巡逻戒严,这里没一个人影。为小心起见,她仍是屏息凝神地潜入了军营内,一个帐营一个帐营的巡视过来。
在数来第三个帐营门口,她发现木牌上刻着的名字里有个十分有趣的,是为“肖望之”,望为月圆,正处十五。肖望之,即是肖月半。苏濯抿唇一笑,拉着闻人越悄无声息的钻入营内,侧身躲在铁床之下。
须臾入夜,苏濯闻人越两人又忍耐了一会儿后,终于听到有脚步声入内。
此人脚步声沉闷,可见身上是没有半分功夫,脚步又有些蹒跚,显见白日里疲惫不堪。军人在平常即是三五个时辰地站在日头底下,从不见有这般较弱的子弟。
苏濯自床隙间探眼去瞧,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
这人取下头上盔甲,长舒了一口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苏濯听此声音,倏然一笑,从床下爬了出来,连闻人越也不管了,径自朝着沈判过去。
沈判转过身来,笑盈盈看将着她。
闻人越七手八脚地跟着爬出来,略有些嗔怒地望着他二人,转瞬又换作惊喜之色,“沈大人果然无恙!”
苏濯拉住沈判的手,笑道,“我就知十五下不去这个手,但不想你竟藏在这里,倒是个神仙难找的好地方!怎样?可有露出过破绽?”
沈判摇摇头,答道,“十五早给我安排下了这个去处,因而我来时并未受什么阻碍,真是……多谢她一番心意。可我毕竟是个文人,冬天里又冷得紧,这些天倒是常被少将军责骂,好在他没有起过疑心,只当我是混进来捞些军功的纨绔子弟。你呢?你如何了?”
苏濯望望闻人越道,“大哥……大哥闹了些事情,不过并没有什么。沈判可见过国师?”
沈判收起笑容,淡淡道,“我们曾同朝为官,此人又数次想要取我性命,我藏身此地却不会易容术,怎么敢让他看到?”
闻人越忖道,“确实也是……”
他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沈判立刻朝床底投了个眼神,苏濯会意,重又滚了回去。
盔甲间铿锵声不绝于耳,苏濯听到来人开口,“今日有国师大人的学生来拜访,你的轮班歇停取消了,现在就去大堂候命吧!”
沈判点头,“好,我这就去,劳烦兄弟来通报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闻人越望了望苏濯,见她又迅速地窜了出去,全然不管自己,心里渐渐有些不乐意,耽搁了许久才慢慢往外动弹。
苏濯替沈判系上身后的衣带,问道,“国师的学生?”
沈判思忖片刻,道,“当是你大哥。”
苏濯手上一顿,“沈判如何知道?”
沈判扣上脖颈处的盔甲,答,“前两天营里就接到消息,说是盟主儿子要来,因此要在江东城再驻守两天。若是你二哥来寻你,你必然比我更早知道,你又说是你大哥闹了些事情——我猜对了吗?”
苏濯苦笑一声,“正是如此,我有件东西要托给沈判。”
沈判转身面对苏濯,凝眉答,“何物?”
苏濯看看闻人越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玺,一封信笺,递将到沈判手中。
闻人越从旁道,“这是百问楼的信物,苏大公子心性狭隘,为保武林他日太平,绝不是该当托付之人;而不见川川主宫羽更是居心叵测难以揣度。相形之下,唯有放在沈大人手上,才是安全的。”
沈判摇头,“放在我这里,一两日或许他们难以寻得,可天长日久下去,总有一日会被找到,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苏濯按住他伸来的手,认真作答,“敢问沈判,为何国师能如此肆无忌惮,任意插手武林中事,甚至可以在武林一角建立独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下至言官,上至圣人,一个也没有过问的?我朝自立时便有规矩,江湖远,朝堂高,除了盟主一职外,断不能有其他势力在两边互相渗透。”
闻人越笑着抢过话头,“沈大人不说,不代表沈大人不知道。宫国师权倾朝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做什么都行。”
苏濯点头道,“所以,沈判,我要你东山再起,重新官至首辅,好叫宫羽不能再横行霸道,欺世盗名!百问楼我不是放在你这里,而是托付给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百问楼的新主人!”
沈判略过她的灼灼目光,低头去看信笺。这是一封油纸信,上面滴了苏家独有的封蜡,展开内里,一字也无,只有四个印痕,由大至小,分别为苏辅之印,苏洵印,苏濯印,百问楼印。
闻人越看他面露犹豫之色,又道,“沈大人切莫再作推辞!沈大人心怀天下百姓,而这不过是苏濯为天下百姓出的小小的一臂之力,还请沈大人知晓苏濯的心意!”
沈判蹙眉望着苏濯,“这礼物实在……沈某受之有愧!”
闻人越笃定道,“只有在沈大人手上,百问楼才算物尽其用,沈大人何来愧疚?”
苏濯望了他一眼,微微笑起来。
沈判这才松了口,“好罢,眼下大敌当前,我就不再推来阻去了,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三娘!”
他将信笺与小玺一齐收入囊中,在门侧取了长枪,迈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你们俩在夜半之前,万莫从此地出去。”他顿了顿,又道,“再一点,沈判早已为十五所杀,吾是肖望之,不要再叫错了,尤其在军营内。”
眼看着他两人应下了,他才放心地自营帐内走了出去,一路往霁英山庄大堂行去。
☆、九十九折
苏濯坐在铁床上,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匕首。
闻人越在整个营帐内走了一周,有些困惑道,“你什么时候决定了要把百问楼送给沈大人的?”
苏濯觉得他的问题跟他的行为乃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一时半会儿没弄明了他的问题意义何在,隔了半天才回答:“看到他的时候临时起兴决定的。”
闻人越蹭到她身边,眼波盈盈地望着她,语气却有些凶狠,“真任性!”说罢又添上一句,“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这样任性?”
苏濯不敢看他,打了个哈哈,“胡说什么呀!”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他要提起什么,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是不会答,是不知道该怎么答——骗他,欺他,还是老实交代。
闻人越不负她望,十分急不可耐地提出了自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的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景萧声?别告诉我是为了……为了不让他受孤苦折磨!一定是因为别的,对不对?”
苏濯想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