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柳辰逸也被这哀怨沧桑琵琶声吸引了,他有些怔然的走到姬若身边,望着小崖上的身影,喃喃道:“她究竟是何许人,琴曲间竟交融着国恨家仇,仿佛是回到兵荒马乱的先秦。”
姬若先是感慨万千,后又哀声问道:“玉鲤姐姐还好么?”
提到玉鲤,柳辰逸的心就坠落了万丈深渊,他痛道:“我封住玉鲤的脉络,保住她最后一口气。可如果救不了她,她也永远不会醒来了,是我害了玉鲤。”
“柳哥哥不要自责,娴姐姐不是说了要我们去巫县找竹中贤者吗?我哥哥似乎也认识那位高人。至少我们还有希望……不像我,不管再幻想什么,也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恐怕我只能认命了。”
柳辰逸叹了口气,他知道姬若虽然不是个轻易低头的女子,但太容易伤害她自己。她得不到的东西,她在去竭力争取之前,却往往会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柳辰逸安慰道:“若儿,不要太过忧伤,秦家毕竟利欲熏心,你勿因为他们的狡诈而自己难受。”
姬若努力的勾起道笑弧,说:“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巫县找竹中贤者,请他把玉鲤姐姐治好。刚好我也想好好问问哥哥他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长生圣教。”
正说到这里,姬若听到小崖上的琵琶声骤然停了。她赶紧望过去,见那位少女盯着她,冷冷的问:“长生……?”
“怎么,宛姐姐?”
那少女兀自念了起来:“长生……长生……那些仍在幻想着长生不老的世人,才是最幸福的。可以在幻梦中生,亦可在幻梦中死。沧海桑田百千载,物换星移度几秋……你们不会懂。”
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很认真,却又像在悼念久远的过往和失去的亲人。说完后,便抱着琵琶,轻盈的飘起,像个载满悲愿的灵魂一样飘飘悠悠的远离了。
姬若心底有一虚惊,忙喊道:“宛姐姐——!”
但那身影还是远去了。
柳辰逸蓦地想起什么,说道:“楚姑娘的那把剑,我一开始觉得眼熟,方才一念闪过,我才想起曾在青冥谷的藏书看过。那是春秋时期五大盖世名剑中的一支小剑——胜邪。并且是春秋吴国的国王阖闾的御剑。阖闾无道,曾经因为女儿死去,便持着胜邪剑主持祭祀,杀了一万人给女儿殉葬。后来吴国被灭,胜邪剑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到了楚姑娘的手里。至于那位弹琵琶的姑娘,我想,可能就是铸剑师打造胜邪剑时,铸入其中的剑魂吧。”
姬若静静听着,脑海间却又回放着那姬宛的最后一句话——“沧海桑田百千载,物换星移度几秋……你们不会懂。”
我们不会懂……
我们,真的不会懂么?
可是为什么此刻我觉得,我好像能够体会那种悲哀呢?就像是一边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死去,一边却还眷恋着生命里的那些屈指可数的美好回忆。
宛姐姐,你说,会不会,其实我原本和你是一样的人呢?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身不由己呢……
巫县之郊,蓝衣女子
岘山谷中的那一晚似乎过得很漫长,翌日,楚娴从襄阳城弄来了几匹马,众人策马赶往巫县。
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而那个姬宛,也回到了楚娴的胜邪剑里,再也没出来。
约摸走了几日,终于到了巫县。
这巫县是依傍着巫峡而兴起的小城,这许多年来,巫县一直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不被外界的战火所侵蚀。
姬若曾经来过巫县的县衙演出,也正是在街道上遇到一位高人,对她说,她十八岁的四月二十一日会有灾劫,果然应验。
眼下一行人将马匹交到驿站看护,共同走在巫县的街道上,行人们也诧然于这几个风姿不凡的来客。尤其是姬若,那倾国倾城的绝美容貌,几乎能震撼整座县城。
但姬若无心思理会旁人,只是偶然听到街头小馆里的客官谈话,提到县郊竹林中的那位圣贤,称他犹如仙人下凡,发菩提心而又无所不能。
果然,楚娴将众人带到了县郊的竹林。
幽篁簌簌的摇动着,发出天籁一般的绝响,美丽的像是会动的画卷。这是湘妃竹,每一丛竹子上都长着红紫色的斑点。传说是舜帝的两位夫人娥皇和女英为舜帝之死悲啼了九日九夜,泪枯成血,将湘楚之地的竹子染就如此这般。千百年来,那种死生契阔、会合无缘的情殇,不知牵动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灵。
从竹林中一路走过,仿佛是走出了鬼魅杀伐的凡尘,而走进一个空灵遁世的仙境。
慢慢的,一座小竹屋从清晨的薄雾中浮现出来。姬若远远看去,那门前好像有个人,穿着一身雅致的蓝色,宛若天空坠下的一角。
那人也看到了来者,便姗姗而来。
却是楚娴突然喜出望外,激动的小跑上去,嘴里喊着:“娘——!”
这让姬若小吃了一惊,众人迎上前,看着楚娴和那蓝衣女子都笑着执了对方的手。蓝衣女子旋即又望向客人们,妍妍笑道:“这些是娴儿的朋友么?”
当她的目光扫过姬若和柳辰逸时,两人都大吃了一惊。眼前这蓝衣女子,明而不辣,媚而不邪,樱唇一点,丽若云霞,亦是风流倾尽天下。论长相,楚娴确实和她有七分像,可她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楚娴怎么唤她“娘”呢?
见众人傻了似的不说话,蓝衣女子便对姬胜福了福身,道:“姬公子,别来无恙?想必我眼前这位姑娘,便是你那时提到的妹妹了。”
“正是,楚夫人好眼力。”姬胜拱手含笑。
蓝衣女子又看向柳辰逸,目光不着痕迹的加重,“少侠,看你的装束,是出自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人吧。莫不是青冥谷?”
柳辰逸心底一颤,道:“……是。”
而楚娴却戏谑道:“娘,我就知道你一张嘴就猜青冥谷!我还是看了他的剑法才敢确定的呢!”
蓝衣女子笑笑,又望向柳辰逸怀中的玉鲤,神色凝了下,“少侠为何用阴阳咒封住这位姑娘的七经八脉?”
楚娴抢答:“还不是为了保她最后一口气啊,我想想也不能见死不救,便把他们带来这儿了。爹呢,爹在哪儿?爹应该能救活她吧。”
“你爹去巫山了,要日落才回。”蓝衣女子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姬若微微怔了下,还不敢置信的问:“娴姐姐,我们不是来找竹中贤者吗?莫非……?”
“对啊,你说对了!”楚娴夸耀似的道:“竹中贤者就是我爹啊!”
这让姬若还是有所震惊。而姬胜拉了她的手,对她介绍起来,“这位是楚夫人,你们也见过她吧。”
尽管姬若觉得匪夷所思,却也对蓝衣女子福了福身,道:“民女姬若,见过楚夫人。您……真的是娴姐姐的娘亲?”
“自是我没错,许是你认为我还年轻?或是觉得娴儿的性格与我差之千里?”
“……都、都有吧。”姬若有些失笑。
这楚夫人道:“我今日或许是红颜,明日却化作枯骨清风,所谓的外表又何必当回事。至于娴儿的性格,那都是她那离经叛道的师父给影响出来的。”
“娘,别这样说我师父嘛!”楚娴撒娇道。
姬若忍不住问:“娴姐姐的师父应该很厉害吧?”
“那是当然,我师父可是天上的隐元星君呢!”楚娴夸着,又揽了楚夫人的胳膊,说:“不过她跟我娘比起来不算什么,告诉你们,我娘从前可是天上的北——”
“娴儿,陈年往事,提它作甚。”楚夫人淡笑着打断了她,“虚名于我何所有哉,你亦不必挂在嘴边。”又道:“各位远来,也不要都站在这里讲话了,随我进屋吧。”
竹林半日,贤者现身
总之在楚夫人的邀请下,众人随她入了那座小竹屋。
在这翠竹堆叠的小天地里,闲云野鹤,与世无争。屋中的陈设也多是用湘妃竹制成,其中不少都染着百年岁月的痕迹,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屋主究竟在这里住了多久。
几杯竹叶清茗,被楚夫人一一摆在客人们面前,大家一边啜饮,一边打发时间。言谈中也听楚娴向楚夫人询问了许多故人的情况,虽然大家听不太懂,却都觉得那些“故人”似乎非仙即妖。这让姬若和柳辰逸更加惊怪了。
待到黄昏时分,楚夫人一双倩然如珠的眸子,略略斜向窗外,吟然笑道:“娴儿,你爹回来了,也不知这次他去巫山拜访旧友,有什么新收获。”
楚娴却兴奋了夺门而出。
姬若、柳辰逸、姬胜纷纷起身跟出去,只见竹林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向这边接近。那一头微微飘扬的发丝,映着多情摇曳的湘妃竹,就恍若深邃的梦境一般,让姬若的心底荡了下,不禁在心中说:他不就是预言我会有劫难的那位高人么?原来竟是竹中贤者。
而楚娴跑了上去高呼着:“爹——!”扑入他怀中,撒娇道:“爹有大半年没见到我了吧?想不想我?”
那人搂了搂她,低喃了什么,又牵着女儿的手,共同步向竹楼。
姬若和柳辰逸再度交换讶异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叹这竹中贤者也是仙风道骨,相貌年轻,看上去不比楚娴大上几岁。眼下他来到众人前,一身风霜雕镂得深邃气质,只是双目失明,紧紧闭着。
然后便见楚夫人挂着柔美的笑,莲步到他跟前,甜道:“竹,欢迎回家。”微仰头,在他的唇上印下浅浅一吻。这温馨的画面让姬若半是暗羡,半是伤神。又见竹中贤者揽了娇妻,柔声轻道:“是娴儿带朋友来了?似乎……姬公子也在。”
姬胜便走出,抱拳道:“楚前辈,叨扰了。”
“姬公子不必客气。”竹中贤者回了礼,又问:“旁边这两位是……?”
“民女姬若,是姬胜公子的妹妹。”
“在下柳辰逸,青冥谷三少主。”
竹中贤者微微皱眉,“青冥谷……?”似乎那地方对他而言充满了各种难忘的回忆,他沉吟半晌。柳辰逸又赶紧一扬衣衫,跪了下来,求道:“前辈,求您能救回一人的性命!”
竹中贤者略有诧然,楚娴便拽了他的袖口,低语道:“爹,那啥……是他的……是他内定的老婆啦。”
什么话被楚娴一说就怪里怪气的,但见楚夫人抬袖掩嘴,笑得万种风情。她道:“竹,那位姑娘在屋里呢,你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