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浅,不严重,但是无法忽视。
那不是寻死的伤疤,那是自伤的痕迹。
妙见“啊”一声惨叫。她语无伦次道:“主子,我单知道你昨晚上哭了半夜,怎么你、你……”
我咬着牙,一字字挤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莼有点忧郁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昨晚一时没想通,不想变成汞中毒的病人那个恐怖的样子……”。
我气得恨不能抽她一顿。
明莼还很真诚地说:“下次不会了,真的。”。
我气得嗷嗷叫着,一脚飞踢过去,踢歪了她左后方的一丛竹子。
谦妃篇 第二十章 浪漫
浪漫的精髓就在于它充满种种可能。——奥斯卡王尔德。
我成功地完成了弘晖交给我的任务,所使用的手段毫无技术含量。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说。
“主子,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完成了,很简单,就是走过去对明莼说,吃下去,然后她就吃下去了。”。
我又不欠抽。
张太虚老道炼的丹里面含有汞?听说汞中毒能够造成幻觉、麻木、肌肉抽搐、肾脏衰竭、流产,我想象着神妃仙子一样的明莼一脸僵滞、手脚抽搐的样子,不禁全身发凉。
在黑暗中行走,最可怕的并不是道路崎岖,而是看不到希望。我想,对于明莼来说,现在她最怕的并不是可能降临的死亡,而是这种不断等待的过程。
如果陛下高兴,随时可能恩赐她服食丹药,她非但无法拒绝,还只能一直微笑。
如果是我,我也会在黑夜中冲动地给自己的手腕来上一刀吧。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给雍正皇帝一刀,干掉他再自杀。
要是这样做,会有很多人为我陪葬。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的家人。
听说前朝嘉靖皇帝为了延年益寿,令宫女们晨起为他采集花露兑参汤冲服,致使大批宫女病倒。宫女们忍无可忍之下,合谋将嘉靖皇帝勒死,结果嘉靖皇帝自昏迷中醒来后,处死大批宫女宫妃,甚至波及她们的家人。
明莼是为了什么苦苦忍耐呢?。
回宫后,听说陛下又为宣妃赐下宝物,一颗高三尺余的红珊瑚数,外加数串国外进上的黑珍珠项链,以及一些珍贵宫锦等。宫人议论纷纷,竟有人羡慕地说:“听说那些道长会仙法,若是他们能让我下辈子托生成宣妃娘娘,便是让我叫他亲爹都愿意!”。
叫那些老骗子做亲爹?我可不愿意。我瞥了说这话的宫女一眼,郁闷地想着。不过明莼原先也不过是宫女出身,这帮丫头特别羡慕她也是有理由的,毕竟大家原先起点一样。
宣妃家人初次进宫时那副穷酸小家子气的种种表现,被宫里人奉为经典笑话,流传了好多年。
当年我也是笑她的人之一。
现在么……我扬声叫道:“容妹,这小蹄子跑哪儿去了,你主子我要些东西,你去内务府给我取来。”。
容妹从内务府回来后,我又打发她去了一趟太医院,取几味药材。容妹莫名其妙,但也只得怏怏而去。
我要给明莼配一味药,为她遮住手腕上的伤疤。身为嫔妃,性命也不是自己的,要是擅自求死,便有祸害家人之虞。
药制好后我主动去拜访宣妃,那也是我第一次步入镂月开云馆。不得不说,宣妃在后宫的人缘很是糟糕,皇后和熹贵妃都对她颇有敌意,依附这两派的低位妃嫔自然不能也不敢对她和颜悦色,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后宫处于人人走避状态。
宣妃也不主动拉拢低位嫔妃。这种做法是很不智的,毕竟势单力孤者容易被人一下子打倒,帝心难测,如果一时不慎惹恼了皇帝,有个同盟也有人帮着说几句话儿。
这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镂月开云馆外有几株极高的梧桐树,碧叶青干,桐阴婆娑,如今正是六七月间,树上结了小小果实,瞧着妍雅华净。
梧桐又叫青玉,是最洁净挺拔的一种树木。我小的时候开蒙,读的《诗经》,里面就有几句气派又尊贵的诗句,说的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我抬头望一望这典雅的小楼,明莼每日推开窗子,便可以看见朝阳被梧桐树托上天空;夏日里她从楼中走出散步,一定也能瞧见梧桐树下被染上碧色的衣裾。
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人,竟然只是日日孤闭深馆。就连我这样从不懂诗情画意的女人,也深深觉得可惜。
如果能够在她推窗梳妆的时候为她梳理如云秀发,能够在夏日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清溪,何尝不是人生乐事?。
浪漫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像陛下这样每天定时定点把明莼叫到书房磨墨侍茶,然后又定时定点把她送回寝宫,期间还时不时出点幺蛾子整得明莼有口难言,这哪里是和小妾调情?这简直押着小妾定点干活嘛!。
在这方面,陛下简直比我爹还不如。
胡思乱想着,我走进镂月开云馆去,院内藤蔓青翠,辟萝清香,穿过缦回的长廊,就来到中庭,庭中种着两株芭蕉,还有几只仙鹤扬头侧目,高傲踱步。
整个馆舍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不闻。妙见迎出来,她看见我仍然没有好脸色,但是礼数却十分周到。
镂月开云馆中的仆从,说话声音都很是低沉,瞧着与别处不同。
我在家的时候有一个表姐,她父亲是科举出身,对女儿教养也十分用心。她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和我们这些女红、家务出众的女儿们都很不同。我犹自记得,她的闺阁里也是常年静悄悄的,宁谧温暖。
我有一次问过她,表姐说读书人都特别怕吵。
妙见把我迎入书房,说是明莼的吩咐。她平素总是温柔女儿的做派,我细观她行事,却有些男儿决断凌厉的作风。在书房待客,也总有些大气豪爽的意思。
以前总是嘲讽讥刺她,甚至好多次当面羞辱。也曾经犹疑过她会不会记恨含怒,但现在却心安了。
她受过太多的苦,不会把我一点点的为难放在心上。
书房内迎面一幅珐琅屏风,屏风内拼接着兰竹墨梅的图画,隐隐的天光从画屏中透出来,这座屏风虽然拼接着玉片,尽显主人的尊贵富有,看着却也很冷色调,很淡雅。
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满满一大架子书,装帧素雅的书籍排成书墙,瞧着竟然是如此的气势非凡,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我站在书架前,闭上眼睛去拿右手边的一册书,那应该就是明莼常看的书本之一。
那竟然是一本《三国演义》,想起本朝太祖“一本三国打江山”的传闻,我对于明莼竟然爱看这种书深表诧异,难道她对军旅之事也有兴趣?(你想多了,那是因为四大名著有三本在你们那朝代都是□)。
再翻《三国演义》旁边的薄册子,是一本《道德经》。
一翻开便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一阵头大,赶紧往后翻,结果整本书干干净净,一条眉批都没有。这又让我惊奇了,一般人读小说可能不会加批注,但看这种晦涩高深的先秦著作,总该做些学术记号的。
一瞬间我特别想知道明莼看书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赶紧在书架上一阵狂找,想翻出一本读书笔记之类的东西,结果居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真是太不合逻辑了。明明就连我都看到过明莼奋笔疾书的样子,她到底把她写下来的那些东西都藏哪儿去了?。
我瞥一眼她的书案,案上自然是有香艳的薛涛笺,但数量也少,其余不过是些寻常的笔墨纸砚之类,以明莼的受宠程度,估计她用的宣纸、砚台、墨水都有讲究,但我相信我和她都不是会把玩这些东西的人。
鸡血石冻的砚台和普通石头磨的砚台,还不是一样用。
想一想,又觉得没准。
有段时间她连我们平素用的胭脂水粉都要挨个研究,还用笔记下来,寻宫女问她们在宫外时用的是何种脂粉之类的。当时满宫的人都以为她疯魔了。
真是谜一样的女人。
抬头盯着墙上的挂画看了一下,那是八大山人朱耷的一幅《水木清华图》。朱耷我知道,是本朝的一个疯子,画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古里古怪的。因为是前朝朱家的后人,便常常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其实老朱家有几万个后人呢。
他死了还不过三十多年,在江湖上也是个成名人物——师父对我说,“江湖行走,道士、和尚、老人、女人、小孩都不要轻易招惹,因为这些人敢闯江湖,便是有些保命本事”的时候,就是用他举的第一个例子。
他生前做过很长时间的野道士。
这样一个前朝遗贵、江湖草莽,他的画作居然被本朝宠妃郑重挂在书房的墙上?
哎,死后有知,也不知这老头是哭是笑了。
我兴致勃勃地感慨了一番,发觉自己对于明莼身边的一针一线、一书一画都极有兴趣。还没等我转向自己的专业领域——书房另一边摆着的多宝架,明莼就掀帘子进来了。
那帘子不是珠帘,只是一副绣帘而已。
我认识的一些贵妇里头,如果是幼时贫贱后来得势的,常常就有些暴发户的习气,最喜爱珠宝金玉,就连后宫中的娘娘们也大多如此。概因本朝出身关外,本来不过逐草牧马,贫困度日,现在富贵起来后,前朝后宫都有些奢靡无聊的暴发户气质。
汉臣老是和满臣有矛盾,汉妃在条件允许时,也不太和满妃合得来,可能就有些这方面的因素。
明莼出身低微,家人也有些暴发户气质,但她本人却是品行高洁,很有格调品位的。就像我今天看到的这个书房,充满了的小姐气质,完全没有我厌恶的堆金砌玉的雕饰感。
想到这里,我对她又多了一分满意。
很好,没给咱汉妃丢脸!。
一时之间我也顾不得反省自己思想有多偏激(你也知道你思想偏激),对着明莼露齿一笑。
她也回我浅笑,给我重新倒茶,请我坐下,然后说:“贵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我皱着眉头,抓起她的手腕看。那手腕光洁如玉,白皙无暇,一丝疤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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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见弘晖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他:“主子,那金色药丸到底是什么药?效力也太厉害了些!”
弘晖不太高兴地说:“我也只有这一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