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得空。罗颖心中宽泛,反倒常劝慰卿容。
约莫怀孕九月二十日时,一大早卿容就被蝶舞叫起来,说是罗颖怕要生了,卿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命人速速传稳婆进府,又把先前准备好的物什通通搬出来,派人去通知夫人。将军府上下就这样忙开了。
罗颖素来温婉,莫说与人吵架,便是红脸也从来没有过,卿容却听得她开始痛得叫出声来,心一直悬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捏在手中肆意蹂躏。这一日的情形,总与当日韩茗哭喊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闭眼,就能看到韩茗死去时的模样,她身上的血污,还有她身体里掉出来的死胎……
“小姐?”蓝烟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您没事吧?”
卿容不点头也不摇头:“别管我,去看看还需要什么帮手没有,一定要保嫂子周全!”
“是。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去打探。”蓝烟领命去了。
“稳婆进去了?”夫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卿容回头一看,一脸焦虑的夫人匆匆走来,应该是还未起床就被叫醒,发髻还有些乱,没有收拾妥当。
“是。”卿容上前扶着夫人,“干娘,您别在这儿,在房中等着便是。”
“我怎么能放心呢?”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们一起等着吧。”
“是。”卿容知道说了也没用,就连她自己也一样放心不下,何况夫人了。
房中的哭喊声时大时小,在卿容耳中,便成了魔音一般,那声音是如此刺耳,如此熟悉……韩茗哭着的时候,皇甫熙烈哭着的时候……
现在,难道就是罗颖了吗?
不,老天爷,你已经夺去了太多太多,不能连这嫂子也抢去。
卿容在心中祈祷着,甚至可说是乞求着,只希望若天上真的有神灵,可以怜悯她此生之痛,不要再让她失去一个亲人。
罗颖是她的亲人,是好嫂子的典范。卿容从来都觉得,这样才华横溢却甘于相夫教子的女人,虽然惋惜却也是家门难得的大幸。她出身高贵,身为宰相之女,是罗程的掌上明珠,却从不骄纵,事事为他人考虑,以夫为纲,侍奉婆婆没有不尽心尽力的。她待字闺中时就已经名扬天下,被誉为睢州第一美人,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手好字更让卿容汗颜不已。这样德才出众的女子,莫说睢州城,便是整个倾世王朝中,也实有几个。
作为一个现代重生之人,卿容也看了太多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勾心斗角的宅斗宫斗,看了太多美丽女子的恶毒心肠,看了太多表里不一的女子……而这样一个真心待所有人好的女人,甘将明月隐云中,不教清辉抢星芒,卿容每每想起,就觉得能得此妻,是王子伦最大的福气。
王子伦虽然时常征战在外,但他只要在家,就会经常陪在罗颖和夫人身边,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从来都是。
夫妻两个互敬互爱,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和和气气恩恩爱爱过了这些日子,现在他们的孩子就诞生了,而王子伦还在战场上,他一定也在担忧着……
想得越多,卿容这心里就越是没底,手心里满是汗水,感觉自己都害怕了站在这里。
她会没事吗?好人有好报,所以她总该没事吧。可是韩茗也一样,上天却无情地夺去了她的生命,甚至连皇甫熙烈唯一的子嗣也没留下。
忧虑过甚,头突然昏昏沉沉起来,卿容扶着额,摇摇欲坠。身旁的凌罗第一个发现不妙,赶快扶着卿容,大喊着:“小姐,小姐!”
夫人回头一看,卿容已经昏倒在凌罗怀中,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了。
“快,快送小姐回房,让御医即刻去看!”夫人果断下令,毕竟是操持着这么大的家业多年,不管发生什么,都比卿容这样的小辈要冷静许多。
卿容混沌中,迷迷糊糊地听到罗颖的哭声,还有稳婆不断鼓励她的声音,偶尔掺杂了几句韩茗凄厉的叫声,以及皇甫熙烈悲痛欲绝的嚎啕……那些乱纷纷的声音全部环绕在脑海中,搅得她愈发头痛欲裂。
这样的折磨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似乎是有人用针扎自己几下,卿容便彻底睡过去了。
秋日里,树叶打着卷儿落下,堆积在脚下,只消几日,便可叠成厚厚一层。这样萧瑟的季节,卿容素来是不喜欢的。
“小姐,小姐醒了!”率先发现的凌罗,她欢天喜地地去叫别的丫髻,卿容耳中嗡嗡声,呆愣了三秒钟,才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情,当即就要起身下床。匆忙赶来的蓝烟马上拦住卿容:“小姐不可,您刚刚醒来,御医说了,要好好休养,不宜立刻走动!”
卿容皱眉看着她,幽深的眸子让蓝烟低了头,心中的不好预感更让人觉得沉甸甸,冷冷地说:“带我过去嫂子那边。”
“小姐,现在最好是不要过去,夫人已经关照了,待小姐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去看少夫人。”蓝烟虽然有些战战兢兢,却还是不得不阻挠道。
卿容哪里肯听,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就要闯出去,蓝烟终究拦不住,与凌罗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卿容再去看罗颖。
出了房门,才发现已是正午,卿容心中更加紧张,到现在都没有顺利生产的消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出了事,夫人不让告诉卿容,这个事,比如说,难产。
一急,脚下就快了许多,蓝烟有些急切地说:“小姐,您慢点儿,御医说您真的不宜出门走动,别走那么快……”
卿容哪里肯听,几乎是小跑到罗颖所在的东厢房中,夫人靠在一张梨木椅上,定定地看着房门,侧着脸,卿容看汪以她的表情。
“干娘,嫂子如何了?”卿容老远就问。
夫人回头一看是她,马上就站了起来:“让你在房中休息,迪几个丫髻听不懂么?怎的又让你出来了?”
“干娘,告诉我,嫂子出什么事了?”卿容才问出来,房中又是一声凄厉大叫,与那一日韩茗听到的如出一辙。卿容的心一抖,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了,那声音里更多了几分虚弱和无力,看样子耗费了太多力气,已是不如早晨了。
“少夫人,用力啊!孩子就要出来了!已经看到脚了!”
“少夫人,这是您和将军的孩子,快用力,他要出来了!”
……
喧哗声和叫喊声混在一起,听得卿容发心惊胆战,指尖竟然有些颤抖。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一日。
从清晨天不亮,到晚上夜幕四合,终于有孩子的啼哭声打破了卿容和夫人之间的沉默。
“哇哇哇——”
“是个小少爷!”
“少夫人,是小少爷!”
“快去打水!”
“少夫人,您可要好好的,才能陪着小少爷长大啊!”
“快,把小少爷抱出去!”
……
卿容和夫人同时站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眼眶中都有热泪,却不约而同地忍耐着不肯落下来。
“夫人,小姐,是个小少爷!”一个丫髻邀功似的抱着个襁褓跑出来,夫人伸手接过来,看一眼,新生儿正嗷嗷大哭呢,卿容看着,鼻一酸,那泪控制不住落了两滴。
“这大喜事儿,哭什么。这孩子,哭得真响亮,日后必定也是个骁勇大将。”夫人嗔怪一句,抱着孩子看了又看,脸上有喜色,却并不单纯是喜色。
卿容的心却还悬着:“只求嫂子平安。”
“会好的,会平安无事的。”夫人自然也担心着这个,拉着那丫髻问:“少夫人究竟如何了?”
“少夫人她,她……失血过多,怕是……夫人别急!稳婆和御医都在里面……”丫髻面上的喜色收敛了,低着头惊慌报道。
卿容觉得自己整个人又要垮下去了。
这颗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且一悬便是两日。
第一百八十六章:才敢与君绝
罗颖诞下孩子的第三日晚,逝于将军府东厢房内。
卿容悬着的那颗心,到底没放心,而是彻底碎裂了。
十月中旬,王子伦送了家书回府,却已是,物是人非。那一日,一直身体不适的卿容彻底病倒了,病势汹汹,没向日便卧床不起,整个人看睦骈,光彩全无,一副濒死之像。虽然卿容自己知道这只是心病所致,但夫人还是请了御医多次来诊断,后来见吃了许多药也无起色,便在睢州城内寻觅了好些名医,却终究束手无策。
心病还须心药医,卿容知道这只能靠自己度过难关了。
如果说韩茗和皇甫熙烈的死,让卿容觉得不能承受,那么罗颖的死,几乎让她的整片天空都塌下来。
无论多么在意的人,在天灾面前,总是无可奈何的。
或许,命运,真的不能改变……
看到王子伦信中的叮嘱,卿容心中愧疚,又觉得嘲讽。这样一封充满了怜惜疼爱的书信,若是早几日到,是否就能给那孤军奋战的女人,一点点安慰和力量,代替那不能交握的双手传递温暖?为着不让王子伦分心,这消息至今也未传出,只等战况稳定,再寻个机会告诉他。
这些日子,狭窄夜夜都梦见罗颖。
仿佛又看到他,大红喜袍进了将军府,盖头下,是温婉略事羞涩的笑容;仿佛她和皇甫熙越还在屋顶上,偷看着王子伦难受的模样,而她镇定而大方,命人拿了她救命的药,为王子伦止痒;仿佛卿容又站在廊下,远远看到她在亭下看账,时而与管家商议几句,微蹙的眉头,不教她的倾国倾城有一丝一毫的消减;仿佛看到她总在王子伦出征前夕,房内灯火亮了一夜,赶制出针脚细密的大衣,递到他的手中……
她不经常弹琴,也不怎么跳舞,那些从前她精通或者喜欢的一切,都退居二线,为她管理好这个大家庭让位。
一开始,卿容还有些觉得惋惜,仿若珠玉蒙尘。可到后来,才知道,于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成就不是美貌天下第一,不是才情举世无双,而是有一心人,将她放在心尖上,而她,把他们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为爱付出了一切的女子,从未有过轰轰烈烈的付出与伟大,只有点滴间,对夫君的爱。
卿容无疑是羡慕她的。
梦的最后,常常是罗颖最后那张苍白的脸,她看着卿容,用尽力气,说:“将……书房中最右……架上第三本……书中夹带……信……交予夫君……”
她的嘴角还有笑意,只因自己终为王子伦诞下孩子而觉得幸福。也许,她唯一也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