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瑾接过来,将纸在手里团了两下,然后,那几页纸就变飞灰了。
我看得一呆,然后,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那日那个石刻龙头,然后,口中就开始发干
偷眼瞧瞧玄瑾,见他静静立在旁,望着地上散落的纸灰,有些出神。突然,一阵风过,那薄薄的一层灰,转眼就飘散无踪。他一下恍然惊觉,转头看向我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知道,他这是告辞的意思,但我却不愿他就此离去,迟疑片刻,我终于轻声道,“对不起,玄瑾,昨天我说得有些过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情非得已”
玄瑾闻言,默默看我半晌,突然,淡淡一笑道,“陛下,你不用道歉昨天,你说的没错陛下无须替玄瑾找理由,玄瑾本就是那样的人这世上,也没那么多情非得已”说着,洒然一礼,径自转身离去。
我一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怔怔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身道,“对了,陛下,近日卢相频频入宫拜谒太后,每次总会耽搁很久,但谈话的内容却不得而知。还望陛下留心”说罢,开门,离去。
我的心绪本来还缠绕在昨日的事上,玄瑾临走一句,却让我顿时回到了现实之中,心中一紧,复又一痛先生和太后在商量什么,我不敢想,可是,却不得不想。是不是,又是那日在水榭之中的那些话题?那么,这一次,先生是否还会为我辩护?对了,关于京畿守备人选以事,要赶紧和先生打个招呼。不知他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思来想去,觉得再不能逃避下去,是时候和先生再好好谈谈了。然后,就在这时,小礼子来报,右相卢衡求见。
我呆了一下,随即心中就升起了一个很不着调的念头,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等他的时候,我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期盼,有些惴惴,一颗心不住地在怦怦狂跳,却不知,他此刻,是不是也如我一般?
不过,当他进来的时候,照例,我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常,只是脸色愈加苍白,不过大概因为换了冬衣,所以,身上倒没显过分单薄。见到我,他自是行礼如仪。
我则强抑忐忑的心情,抢上去扶起他。
然后,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
本来总说的话,如今却觉得格外无聊,明明我有那么多话该说,想说,为什么偏要浪费时间在这些废话上?我已有些按耐不住,正想找个机会,把话题转过去,这时,先生突然沉默了。
我有些诧异,向他望去,却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原来,他正一动不动,凝望着我出神,眼中波澜起伏,深邃如海
我顿时一呆,然后,心口开始狂跳。只觉那眼神如实质一般,将我席卷其中,几至没顶。从未有过的慌乱,让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我不由侧过头,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将先生从恍惚之中拉了回来,他的眼神瞬间凝聚,在我脸上停驻片刻,然后,轻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终于开了口,“陛下,臣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和陛下商议。”
我心下一跳,身体莫名紧绷起来,顿了片刻,才道,“先生请讲。”
他却一如既往从容平静地道,“陛下,明年您即将行冠礼,同时立后,却不知陛下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
我再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件事。我呆呆看他半晌,骤然一阵无力,垂下眼帘,涩然道,“朕还没想好,先生可有好的建议?”
我等着预料之中的说辞,不料,等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不禁抬头看去,却见他正看着我,一撞上我的视线,便立刻将眼神收了回去,半晌,苦笑道,“臣想说什么,陛下,已经猜到了吧?”
这却不是我想象中的话,我又是一怔,脑中随即闪过刚刚一瞬间他眼中的黯淡,心中猛地一痛。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先生愿为的吧?此刻,他是否也像我一样,疲惫厌倦,所以,才连最基本的砌辞掩饰,都不愿再做下去?意识到这点,心中更是酸痛难耐,不由伸出手,一下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冲口就道,“先生不必为难,一切由你作主便是,我决无异议。”
先生骤然抬起眼,然后,眼中神色流转,最后,只余一片苦涩。就见他低下头,肩膀无力地垮了下去,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那么紧,仿佛那是汪洋之中唯一的浮木。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颓丧脆弱的样子,心中大痛,伸手就想把他揽在怀中,但终于还是在半途停住了。
只听他轻声道,“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只有卢家的人入主后宫,太后,她才同意还政于君我知道,这不对,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先生这几日频谒太后,竟是帮我与太后周旋,和她谈条件,要她还政于我心中顿时一阵热流涌上,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紧紧揽住先生的肩头,让他伏在我的胸口,语无伦次地道,“不要说了,先生,不要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知道,先生对我好,很好很好是我从前做得不对,我不该猜疑先生,不该让你如此为难”
先生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骤然放松,无力地靠在了我胸前,好久好久,一动不动,突然,低声道,“我们,吵翻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环着他的手顿时一紧。先生,你终于做出选择了吗?
只听他低哑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她想要的已经太多我不能看着她错下去,更不能跟着她错下去可是她不愿放弃,我怎么劝,都没有用最后,我只好说,如果,她再不放手,我就将当年德妃母子中毒的真相,公之于众,她这才终于让了步”说到这里,他缓缓直起身,仰头看着我,眼中一片茫然,似乎是在问我,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你说,我这么做对吗?她说,我是懦夫,是叛徒,我没法反驳。我的确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族人可是,欺主弄权,又岂是为臣之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做?为什么怎么做都是错?为什么?”说到这里,他骤然住了口,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两行清泪从眼中徐徐而下
我呆住了先生,竟然哭了顿时,酸涩锐痛一起涌上心头,神思恍惚之下,我竟缓缓俯下身,低下头,吻上了他的眼。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我却没有停止,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抹去他的泪水。可是,那微咸微涩的滋味一入口,我的眼中竟也是一酸,泪珠忍不住也滚落下来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为什么人要长大?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这么复杂?为什么有这么多是非对错?为什么,想要的,总也得不到?
一瞬间,一直一直积存在心里的彷徨痛苦,像决了堤一般,全化为泪水,滚滚而下,滑入口中,咸咸涩涩,再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我的泪。长久以来的疲惫,更是借机一起涌了上来,我再也站立不住,顺着椅子缓缓滑下,跪坐到了地上。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朦胧雾霭之中,只有手中的温暖是那样真实,谁知,握紧我的那只手,竟轻轻松开,收了回去。我惊慌失措,猛地抬起头,就见先生正凝望着我,我泪眼朦胧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轻轻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脸,拭去了我的泪水。然后,他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就要好起来了,别哭,小淇,别哭,一切一切都会变好”说着,他对我微微一笑,轻柔和煦,宛如春风。
那一刻,我只觉整颗心都被这个笑容温暖了,泪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包围了我我缓缓低下头,伏在他的腿上,心中唯觉平安喜乐
而他,也不再说话,只伸出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柔和而缓慢,好久好久
在我心中,真的希望,这样的时刻永无止境,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我终于完全平定了情绪之后,我抬起头,望着他道,“先生,让你为难了”
他看着我,轻轻一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我早就该阻止她,可我却看着她一点一点,错了下去,直到今天这个地步”说着,他的眼中又是一阵恍惚。
我不由轻声问道,“先生,那你还怪不怪我冤枉你,还有曾经做的那些,那些糊涂事?”
先生又是一笑,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道,“你都说了是糊涂事,我又怎会计较?”
我心中顿时一松,也笑了。
这时,只见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凝望着我,一字字道,“小淇,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别让我失望”
我怔了一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先生也是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又道,“至于立后的事”
我连忙接道,“我不会让先生为难,卢妃会是我的皇后,如果她有了儿子,也必是太子,请先生放心对了,先生,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京畿守备使的人选问题,有个人比较合适,不过资历有些欠缺,做为副职或许还可以,至于正使,恐怕还要先生再费费心了。”
先生一愣,然后,轻轻垂下头,低叹了一声,“陛下”
我立时抓住他的手,撒娇道,“先生,像刚才一样叫我小淇么!”
先生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极低极低唤了一声,“小淇”
瞬间,我如闻梵音,如饮甘泉,只觉这一生,舒心畅意,莫过于此刻,快乐从眼角眉梢飞扬而出,止都止不住。
这时,只听先生道,“她说最近身体不适,想去西山礼佛求福,我不知她是何用意,只恐”说到这里,先生微微蹙起了眉。
我也有些奇怪,难道太后还有什么后着?
就听先生道,“我觉得,还是小心为是她要卢谦随行护卫,我说正要外放卢谦为湘州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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