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瑛来的时候,已是更鼓初上,四周一片寂静,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好一会儿,我才轻声道,“去查查,卢衡认识的人中间,可有个叫小梅的悄悄查,不要惊动,任何人
119。失望(上)
那天夜里,刮了一夜的风,我心绪烦乱,久久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朦胧入睡,也是睡得极轻,到早上,醒过无数次。次日起来,天色昏暗,等我上朝回来,竟飘飘洒洒又下起了雪。只是,这次下的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细细密密的小雪花,落在衣上,六出花瓣,清晰可见,纤丽晶莹,只可惜,转眼便化作了一滴滴小水珠,渗入衣内,消失无踪。
我正自有些恍惚,就听内侍来报,玄瑛求见。我顿时回过神来,开口道,“宣”
现在玄瑛入宫,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了,以他的性子,更不会想到什么韬晦收敛之类。所以这一次,他很嚣张地一身教主服饰,堂而皇之地就来了。不过,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个遍,不得不承认,这只小猫,打扮一下,还真是人模人样的呢就见他一身玄色银纹织锦长袍,肃穆华贵,颇显气势,剪裁得体,衬得他身材更加英挺秀拔。一头银色长发,一半束于头顶,藏于玄色高冠之内,另一半披在背后,光亮顺滑,衬在黑色之上,分外漂亮。一张脸高鼻星眸,俊美如旧,只是神情严肃正经,举止优雅沉稳,倒真有点一教之主的样子。
若是从前,见到他这样,我定会忍不住逗弄他一下,可是今天,我却没有那样的心情。等他行过礼,我就挥退了众人,沉声问道,“怎么样?”
他一躬身道,“昨晚得陛下口谕之后,臣连夜遣人调查,这就是那人所有的情况”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恭恭敬敬递了过来,同时道,“据臣调查所得,与卢衡有关,姓名中又有眉字的人中间,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这个人李青眉,卢衡的妻妹,幼时亡母,未及成年,父亲又逝,一直跟卢衡夫妇生活,后嫁于前兵部尚书之子晋荣为妻,不久前晋家出事,她随夫发配西北,途中遇上狼群丧命。”
我心中一震,果然是这样。手里拿着那几张纸,却没有看,只是怔怔出神原来,他知道了,知道那件事是我所为,所以,才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了我原来,让我们之间本已岌岌可危的信任,终于彻底崩塌的原因,在这里如果我能一面承诺他放过晋家父子,一面又派人做下这等灭门之事,又如何能让他相信,得回大权之后,我会依约善待卢家那件事,把他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的幻影,彻底打碎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片茫然,他那时的欺骗和背叛,如今看来,都是事出有因,可是
这时,玄瑛低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命丧狼口,这只是当地官府的说法,据臣手中的消息,那些人死得很可疑”
我猛然醒过神来,这才想起,当初那件事,我让玄瑾秘密动手,玄瑛并不知情,让他查来查去,再查到我头上,那才是笑话。于是,我挥挥手道,“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你回去吧。”这时,我心中思绪混乱,只想一个人静静想想。
玄瑛一怔,却并未告退,反而上前一步道,“陛下,有些事情,臣觉得,还是应该向陛下禀告一下。”
我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你说”
他躬身道,“臣昨晚看到当夜四十四人,全部葬身狼口的事情,就有些奇怪。好歹其中还有十名带武器的差役,怎么死得这么干净?所以,不禁又查阅了当地官府报上来的卷宗,结果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地方,事发现场,满是人的残肢断骨,可是,却连一具狼尸都没有。四十多人,还有武器,即使意外遇狼,也不至于一点反抗都没有啊?我更加奇怪,不过,这时已再没有其他线索了。突然,我灵机一动,就想起前几日抓到的那几个擎天楼的人了。据说,他们曾负责替卢家收集情报,那女子是卢衡妻妹,他定然关心,应该会派人暗中照应,或许,那边能有些消息呢。所以,我连夜提审了那几个人”
听到这里,我不由看了他一眼我家小猫好像也不笨啊?终于有了点兴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道,“你继续”
玄瑛连忙应了一声是,接着道,“果然,其中一个人,当日曾被卢衡派去暗中护送晋家一行。据他所说,当夜,他们几个宿在那些人不远的地方,半夜的时候,就听那边隐隐有惨呼之声,他们慌忙赶去查看谁知,就见营地中间满是尸体,都是一剑毙命,几个黑衣人正在一个营帐之中,按着一名女子行那禽兽之事”
闻言,我猛然起身,惊道,“你说什么?”
玄瑛垂下眼帘道,“那些黑衣人,正在□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就是李青眉擎天楼的人见状,立刻冲上去救人,可是那帮黑衣人十分厉害,随随便便两个人出手,就让他们根本无法靠到近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最后,那女子终于渐渐没了声息”
我胸口一窒,身体轻颤了一下怪不得,他昨天会那样问我。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思,而在那夜,我又表现得对他与亡妻之间的感情颇为介怀。想必,他因为亡妻,对那个眉儿很好,结果,那些人却对眉儿作出了那种事。他一定以为,我因为嫉妒,才指使人那么做前因后果,符合若节,又怎由他不信?当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不知会怎么想?伤心?愤怒?绝望?恐惧?亲手带大的孩子,竟是这样一个残暴狠戾,无情无义,独占欲强到可怕的人,会放弃,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所以,对这样一个人,即使在事败之后,他也是不愿解释,不屑解释,若不是那天我把他逼到极限,恐怕,他连那样质问的话,也不会说吧?
恍惚之时,只听玄瑛继续说道,“臣当日听了,颇为诧异。那些是什么人,怎会如此大胆?杀害钦犯就算了,连官差都不放过,而且在杀人现场就做起那种事来于是,我细细问了那人后来的事情。他说,那些人的武功比他们高很多,他们不是对手,最后全军覆没,只他一人伤重昏迷。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埋在厚厚的雪堆里,若不是他和别人的尸体间,有一点小小的空间,他已然憋死了。待他挣扎出来,发现那些人已不在了,他身在离营地很远的地方。他倒是尽责,不顾性命,又赶了回去,可却见到一群野狼已侵占了那片营地,营地中静无人声,想是所有人都已遇难了他伤势很重,自知难敌群狼,只得赶回来报信”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跳,脑中有些晕眩,口中干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难道,真的是我猜的那样不,不要,那只是失误,那些人,也只是见色起意只是这样,只是
这时,就听玄瑛又道,“他向我形容了,当日他们交手的情况,这就更加奇怪了,那些人用的,竟是玄冥教的绝煞剑法。这套剑法,即使在玄冥教中也惟有教主的亲卫才会,所以,应该不是其他人陷害我教。可若是教中人所为,没道理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我”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些人早已被灭了口。我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颓然坐下,轻声打断了他,“够了,你可以走了”
玄瑛一怔,住了口,却没有动。
我心中空空荡荡,脑中却是一片混乱,呆呆坐了半晌,抬眼见他仍在那里,突然,心念一动,蹙眉看了他片刻,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这时,我已然明白过来,失望和愤怒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骤然开口,厉声斥道,“朕早说过,让你少自作聪明,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谁让你作这些多余的事情!”
玄瑛被我一通发作,吓得脸立时白了,当即跪下道,“臣该死,臣该死,以后再不敢了,请陛下恕罪!”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才道,“以后把心思多用在正地方上,若再寻隙挑拨生事,休怪朕不客气!明白了吗?”你把我当傻子,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用意?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真相已经清晰之极了。你若仍然看不明白,又怎能在江湖中活到现在?还给我装出一脸无辜?恐怕,从我让你查这件事开始,你就已经嗅到机会,所以才如此卖力吧?
果然,我这话一出口,他眼中一阵惊惶,呆了一下,就连连叩首,口称不敢。我欲待再骂,看到他这个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冷哼一声,强压怒气,收回视线,挥了挥手。
他一脸青白,又叩了两个头,这才起身,偷眼看看我,被我狠狠一瞪,吓得赶紧垂下了头,躬身后退,直到殿门,方才回手打开门,仓皇而去。
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站了很久,怒意渐去,凄惶渐生,犹豫半晌,才终于扬声道,“来人,摆驾泠泉宫”
今日很巧,我去的时候,玄瑾正在宫中,他带着众人,在宫门口迎接了我。
我叫众人平身,对玄瑾道,“你跟朕来。”说着,径自向内走去。他顿了一下,这才跟了上来。
我心中纷乱郁窒,勉强走到半途,已经忍耐不住,猛然停下脚步,对着身后众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众人离开,我却又久久无言。心中怦怦乱跳,一句话在嘴边萦绕半晌,却始终不愿问,不敢问,紧紧盯着小径之畔密密的竹林,只是无语。就见曾经青翠欲滴的满径修竹,枝叶已然枯黄,覆在雪下,显得一派萧索,风过,竹叶轻颤,撒落碎雪如烟,空冷凌乱,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而他,只静静站在我身后,也是一语不发
一时,幽冷的园中,一片寂静,唯闻细雪簌簌,竹叶沙沙。
我沉默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转过头,看着玄瑾问道,“玄瑾,我要你告诉我,晋家那件事,真相到底如何?”
玄瑾正看着我,闻言,神色未变,淡淡道,“臣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当日情况,臣不是已向陛下禀告过了吗?”
我望着他,就见他依然是一身白衣,冰姿雪质,清丽无双,只是,心中却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