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骤然止步,半晌,闷声回道,“不关你的事”
谢晴淡淡一笑,道,“的确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薛大将军在天有灵,看到他当年大破燕军护卫黎民的雷霆枪法,现在竟被用来劫掠商旅,杀戮无辜,他会作何感想?”
那人全身巨震,再也走不动了,直直立在了那里。
而听到这里,我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人竟是前梁薛阙的后人,怪不得薛阙是前梁名将,出身寒微,被当时梁朝丞相郑葭发现,一力提拔。太宗南征之时,数次为他所阻,被梁人视为英雄。最后,和州一役,苦战三月,终因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城破力战而亡想不到,他的后人竟作了海盗。
那人被叫破了身份,羞愧难当,低头咬着唇,再不敢看我们一眼,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道,“没有,我没有乱杀无辜,我”
谢晴立时打断了他,“没有乱杀无辜,却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乱杀无辜,甚至和杀人者共济一舟,这又比杀人者好得了多少!”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那人如被人猛抽了一鞭,骤然抬起头,一脸惊痛地呆呆望着谢晴,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喃喃道,“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当初郑相带着太子出海,原想隐于海上,保存实力,以图将来。谁知叛徒出卖,郑相和太子被杀,余者也多被屠戮,剩下的人被燕国军队追捕,走投无路之下,才与扶桑人合作,我们也不想,也是不得已!”说到这里,他脸上全是惶恐羞惭。
谢晴却全然不为所动,目光炯炯逼视着他,一字字道,“好一个不得已!大丈夫死则死耳,又岂能为苟且偷生,国仇家恨全抛,道义良知尽弃,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这样纵活百年,又与死何异?不过让先人蒙羞,后人齿冷!”
这时,那人已说不出话来了,双腿一软,腾腾腾后退几步,一下跌坐到了凳子上,神情混乱,猛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谢晴眼中凌厉一收,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俯视着那人,柔声问道,“做异族的奴才,滋味可好过?拼生拼死,还要被人呼来斥去,每日战战兢兢,处处低人一等这样的日子,难道,你真要过一辈子?”
那人一呆,怔怔看着谢晴,茫然问道,“不这样,又能如何?”
谢晴直起身,昂首一笑道,“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与其这样忍辱偷生,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全力一搏,无论是成是败,也不负了这一腔热血,一身武功!”
那人神色一动,脸上光彩一现,不过随即又眼神一暗道,“可是,天下已定,蛮子立足已稳,那样做,不过以卵击石,根本没有胜算!”
谢晴闻言,回首微微一笑道,“你这么看?我却不这么觉得”
那人听了,眼中光芒一闪,正待追问,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喊道,“薛大哥,首领派人来,让你把今天抓到的那两个人送过去!”
那人愣了一下,看向谢晴。谢晴淡然一笑道,“现在该你决定了,是把我交给他,继续做你的海盗逍遥度日,还是”
那人身子一颤,看着谢晴,久久无语。
140。选择
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我缓缓地向下坠落着,突然,细细的一丝热流缠绕住我,一下止住了下落的势头。接着,一点点将我向上拉去。最后,猛地一下,把我拖出了虚空的泥沼。瞬时间,所有感觉回来,寒冷饥渴疲惫,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沉重的身体之中,骤然而来的痛苦让我几乎立刻转身而去,可是,终于没有。因为就在痛苦之间,始终有一点温暖不绝,那是一丝细细的热流,一直在体内盘旋不止,所过之处,痛苦顿减,希望却留了下来就这样,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胸口暖意渐生,心神也渐渐凝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已适应了那一丝温暖的陪伴时,一瞬间,这温暖忽然消失无踪。我顿时一阵慌乱,想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苦苦挣扎半晌,突然,一滴清凉的液体落到了我的唇上,接着,又是一滴。是水!我的精神顿时一震,意识和知觉仿佛也随着这一滴一滴水珠,迅速归来。用尽全力,终于,我张开了嘴,水落到了我的口中,再一滴,流入了我的喉中。清凉的感觉和生命的复苏,随着这一滴一滴水,从脏腑慢慢传遍全身。终于,我睁开了眼睛。
夜空,繁星,然后是,他的脸
我,还活着?过了很久,我脑中才慢慢滑过了这个念头望着他略有些憔悴的俊颜,我缓缓伸出手,极轻极轻地触了上去温的下一刻,我的手已被他抓住,紧紧握在掌中看着他一脸欣喜,憔悴的脸容似乎也在瞬间焕发了光彩,我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还活着真好”是啊,真好远处,夜空璀璨,身畔,海风润泽,耳边,涛声低悦,身下,白沙细柔,而眼前,他的笑容,如此温暖
我真的很幸运,最痛苦的时候晕过去了,再醒来,一切已经结束,我们已在陆地之上。
当然,所谓的陆地,应该不过是座荒岛。他带我上岸之后,因为天太黑,我又半死不活的,他就先把我放在沙滩上,到附近林中弄了点水,带回来喂给了我。
足足喝了一竹筒水,我终于活过来了,然后,就开始饿。看着我充满了渴望的眼神,他无奈地笑笑,转身去找吃的了。于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围坐在海边的火堆旁,美美地吃起了烤得流油的兔肉。
半只兔子下肚,终于心不慌了,精神好了,情绪也恢复了正常。想想不久之前的痛苦绝望,竟恍若隔世一般。
满足地靠在大石之上,抬起头,却见深蓝的夜空之中繁星点点,下面海浪舒缓地拍打着沙滩,身前橘色的篝火送来了温暖这感觉还真是不错啊,我心情大好,侧头笑道,“谢大哥,你看我们像不像出来郊游的?”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微微一笑,就转过了脸,凝望着辽远的海天相交之处,眉峰渐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略一思忖,便即问道,“你在担心锦帆他们?没关系的,你想我们靠一块木板都活了下来,他们在大船上又会有什么事?虽然船上着了火,不过后来没一会儿就下雨了,应该没事的。”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希望如此”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船上玄冥教的人,他们为救我而来,却因为我功败垂成,反而身陷危难之中,不知现在怎样了?还有娟儿,生死未卜,还有,玄瑾,苦心筹谋尽付东流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愧疚,一阵难受。
正自出神,忽听他低低道,“没想这次出海竟是如此不顺”
我只一呆,便明白了,他定是想到我们流落荒岛,不知几时才能回去,更不要提寻宝之事了,所以不免忧急。
我心中猛然一动,脱口就道,“或许,这是天意?谢大哥,你并非贪财之人,我也猜到你要宝藏所为何来。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燕朝立国已久,根基已深,又岂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你何苦”
不等我说完,他就微微一笑,转头道,“我明白李兄弟,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谢谢你”
我见他虽然说得温和,但显然不曾为我所动,甚至连深谈都不愿。我心中一阵难受,恳言道,“谢大哥,为什么?那些民族大义什么的,真值得你们去拿生命冒险?皇帝是汉人还是鲜卑,真的那么重要?”
他侧头思忖片刻,随即摇头笑道,“你还小,有些事情和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些,见得多了,自会明白。”
我见自己的话全无效果,心中渐急,声音也渐渐高昂,“可是谢大哥,就算小我也明白,你们做的事情有多困难,多危险!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有一天”想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我的心脏因为恐惧猛地收缩了一下,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闻言,他久久无语,仰望着苍茫的夜空,半晌,突然轻轻一笑,淡淡道,“人生在世,为所当为,至于其它,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还要再说,他却忽然转头笑问道,“会不会搓绳子?”
我呆了一下,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笑道,“我刚刚在林子里看到有很多藤萝,十分结实,我想我们或许可以结绳伐木,扎成木排,那样就有希望回去了。”
回去?我这才想到,我们正被困荒岛,现在想那些好像远了点,万一回不去,那什么问题都没了回不去?不要啊,我的锦衣玉食,我的后宫三千!想到这里,我赶紧问道,“你会扎木筏?”
他侧头想了想道,“见人做过,不过,记不清了。”
我郁闷地道,“又是略知一二?那怎么行!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万一我们划到大海中央,木筏散了架怎么办?”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然后无奈地一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搭木头房子我也会,又没什么危险,要不,咱俩就留这儿得了。”
我惨叫一声道,“不要啊!我不要留这儿茹毛饮血当野人!”
他轻叹一声道,“我也不愿意啊。而且,故事里遇到这种情况,都有一位美貌姑娘作伴,如今只有两个大男人”他看看我,突然改口,“一个大男人,一个小男孩”
我立时不干了,叫道,“谁是小男孩!我已经成年了!”不对,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原来乖宝宝谢美人也会做携美孤岛游的白日梦啊?我一怔之后,立刻精神了,奸笑着凑过去道,“至于美人,我的眼前不就有一位?大美人,方寸孤岛,你肯定是逃不掉了,劝你还是早点从了本公子吧,本公子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说着,做色狼状猛地把他扑靠在了石上。
他只顾笑了,哪里还想得起躲?被我扑了个满怀。
而我,本来真的只是闹着玩儿,结果一靠到他温暖的怀里就不想起来了,抓住他来拉我的手臂,环在了自己腰间,然后,舒服地长叹一声道,“唔唔,真不错,这被子真暖和乖,不许动啊!我要好好休息,明天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