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我微微一笑,和声道,“诸位辛苦了让大家一夜没睡,真是对不住不过纵使朕不曾派人去请诸位,恐怕今夜这么热闹,大家也很难睡得着吧?”
听到我的话,大部分人一脸惊惧茫然,却也有少数,面如土色,双股战战,似乎要站不住了。
我看着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一个,轻笑一声道,“苏太守,是不是能麻烦你向大家解释一下,今夜为什么这么热闹。”
临安太守苏肃闻言立时扑跪到地上,哆嗦着结结巴巴道,“臣臣臣”
听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我终于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怎么?说不出来?到了这会儿,你竟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好,让朕告诉你”说着顿了一下,骤然提高了声音道,“就在你的治下,今夜朕的行宫让叛党炸了个稀烂!”
一句话落地,四周沉寂片刻之后,立时一片混乱,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急急道,“臣无能,臣该死”,“陛下洪福齐天,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追查叛党,求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最后乱哄哄一片,再听不清各人说的是什么了。
我不再理会下面的嘈杂,径自提声道,“来人!”
“是!”随即一片洪亮齐整的应答止住了下面纷乱的声音。
我干脆地道,“临安太守苏肃,昏聩无能,轻忽职守,即日除去一切职务,押送京城,秋后问斩!”
“是!”随着一声响亮的回答,两个衣甲鲜亮的士兵疾步而上,架起已经瘫软在地的苏肃拖了下去。
这回跪着的官员抖成了一片,有人已哭了出来,有人开始哀求,“陛下饶命!陛下”
我又是一声冷哼,止住了下面的混乱,然后厉声道,“先是和州,再是临安。和州叛党登高一呼,立时应者云集,临安江南汉营,更是反了七成之众。这就是你们跟朕说的,江南形势一片大好,民心已定歌舞升平?朕想知道你们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做梦吗?是不是要等吴越之地烽烟遍起,你们这场梦才能醒过来!”
疾风骤雨一席话说完,我终于停了一下,见下面鸦雀无声,人人都把头伏得低低的,仿佛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更有几个胆小的已抖得如筛糠一样,我这才放缓了语气道,“这次亏得祖宗庇佑,让朕及时得知了叛党的计划,紧急调兵部署,这才转危为安。侥幸,侥幸啊!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大燕的江山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诸位的脑袋又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诸位的梦是不是也该醒一醒了?别只想着升官发财刮地皮,是不是也该想想为什么!”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正所谓官逼民反,老百姓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哪个肯冒着杀头的危险做这种事?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我们是不是该想想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活下去,活得好?”这一次,我停了好久没再开口。
这时,下面众官员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只见人堆里一个白胡子老头忽然颤颤巍巍直起身,拱手道,“陛下圣明,臣等闻陛下一席话,恍然顿悟,汗愧无地。此时想来,江南政事积弊甚深,其中尤以赋役之法为甚,无怪乎百姓重负与日俱增要让百姓活下去,活得好,必得从此处入手!”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这老小子好像是什么越州主簿,脑子转得倒快。
这下厅中官员终于摸到了方向,一个接一个痛批现行赋役之法,慷慨激昂痛哭流涕要求改用新法,仿佛早忘了就在一天之前,他们还一个接一个上本驳斥新法。之前说人心思定,现在变成了人心思变,奉祖守制,变成了循祖维新,一个个唯恐表态表得太慢,步了苏肃的后尘。
我也不吱声,不表态,只沉着脸静静听着,直到下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才转过头,看向了另一边世家大族的代表们赋役新法影响的不只是现有官员们的利益,同时也会对江南豪族的利益产生一定影响,若没有他们的配合,恐怕也很难推行下去。
那边诸人面面相觑,然后稀稀落落地响起了几声附和。
我微微蹙了蹙眉,冷声道,“怎么,诸位好像有异议?舍不得?朕不过是让你们减几分租,拿一点土地出来安置流民,就像被人剜了心尖子!锱铢必较,寸土不让。留着干什么?留着给乱民?战乱一起,玉石俱焚,你们以为你们就能安享富贵?还是,留着给乱党?”我略一停顿,抬起手,身后的玄瑾将一叠纸放在了我的手中。我拿着那叠纸,翻了两下,轻轻一笑道,“这一役,朕在乱党那里,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好像是,帐目之类朕一直奇怪,怎么这乱党说造反就能一下子弄了那么多粮草马匹,都是从哪儿来的?普通百姓可没这么大本事这一下,总算有点明白了。”
听到此处,下面不少人骤然变了脸色,我不急不徐从那些人脸上扫过,被我看到的人顿时面如死灰,连抖都抖不出来了。最后,我的目光在一个儒雅斯文的中年人脸上停下来,只见他微微垂着眼,还算镇定。我看着他,悠悠道,“这位是叫王熙吧?能不能告诉朕,令尊书房中新添的那株两尺高的红珊瑚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闻言,如遭雷击,猛然抬头,一脸的惊骇欲绝。
我勾了勾嘴角道,“怎么,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想必到了刑部大堂上,你就能想起来了。”我话音未落,早有士兵扑上去抓住了他。
这时他身边一个俊秀少年腾地跳起来就去拉士兵的手,结果两下就被反拧着手臂绑了起来。王熙慌忙叫道,“陛下!陛下!草民只是贪图小利,并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一切更与家人无关!求陛下饶过我的家人!陛下!”
我还未及回答,那少年已大声打断了他,“爹!为什么要求他!明明是鲜卑胡虏侵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我们要把自己的土地夺回去有什么不对?死就死,堂堂正正而死,也好过做异族之奴!”
我怔了一下,看看那少年一脸无惧,正气凛然地怒瞪着我,半晌方才一笑道,“看来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有些人做那种事并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义不过,年轻人,有热血是好的,可是也要有脑子,不要被人利用了,稀里糊涂送了命,还觉得自己是舍生取义。”
“你胡说!”如果不是被人按着,那少年恐怕已经跳起来了。
我也不生气,摆了摆手,阻止了按住他的士兵去堵他嘴的动作,然后微微侧过身,淡淡道,“谢盟主”下一刻,玄瑛已经拉起他,推到栏杆旁,按跪在了我的脚下。
我没看他,只瞧着下面那个少年。就见那少年看到他一怔,随即急急叫道,“谢大侠!你怎么样?狗皇帝把你怎么了?”
我挑了挑眉毛道,“谢大侠?他是救过你,还是帮过你?”
那少年恶狠狠道,“与你何干!”
我微笑道,“你不肯说?让我替你说吧他救过你,帮过你,还叫你怎么做人,怎么才算是不负此生。”
那少年呆了一下,随即抢白道,“是又怎样?谢大侠救我帮我,教了我很多东西,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比你这个狗皇帝强得多!”
我哈哈一笑道,“没错,没错,他的确是好,如果不好,怎么能哄得你这样的傻孩子为他卖命?”
那少年腾地一下涨红了脸,大骂道,“你胡说八道!”
我笑容不减,继续道,“胡说八道?他是不是说大家齐心协力,驱逐胡虏,恢复汉人江山,让天下汉人再不受异族之苦?”
那少年又是一呆,迟疑了一下道,“差不多哪又怎样?这本就是天下所有汉人的心愿!”
“哼”我冷冷一笑,把手中那叠纸丢给玄瑾,返身从屋中的桌上拿起一封信,转身回到栏杆边,抬手就扔了下去,同时高声道,“什么救天下汉人于水火!事尚未成,江北汉人已被他卖给了柔然!这就是他与柔然三王子所订的协约!”
少年望着脚边那封信,呆了,半晌霍然抬头,眼睛通红,大叫道,“假的!那是假的!”
我立时道,“假的?那你怎么解释漠北柔然犯境,江南乱党立时起兵?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些!”
“不!不是的!我不信!”
“勾结柔然,挑动民变,将整个神州大地变为战场,为一家一姓之江山,欲拖万民入水火之中,更将江北百姓,付与虎狼柔然,这就是这个大仁大义的谢大侠所为!战火一起多少生灵涂炭他才不会管,他在乎的只是怎样对南梁萧氏复国有利,对不对啊,萧皇子?”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转向了身旁的谢曦。
最后三个字出口,下面狂叫乱骂的少年立时停了口。我回手抽出玄瑾腰间剑,抬腕一挑,顿时将谢曦上身的衣服破为两半,顷刻间,他胸口苍白的肌肤上那几点殷红的胎记便赫然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我侧过头,只见下面少年呆呆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嘴唇轻轻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再未吐出。
四周一片安静,只听我清清楚楚地道,“只等大事一成,谢盟主摇身一变就成了萧皇子万千热血,不过成就了一人野心!”说着,随手一掷,宝剑锵然落地,寂静中,只闻剑锋颤动时细微的嗡鸣之声。
转身瞧着仿佛石化了一般,怔怔立在当地的少年,我挥了挥手,立时便有士兵上来把王熙父子拖了下去。我这才重又挂起笑容,对下面和声道,“好了,耽误了点时间。现在,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还有哪位对新法有异议的?”
下面一片死寂之后,忽然像炸了锅,轰然响起了一片赞同之声。
我耐心等下面再次安静下来,才道,“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择日不如撞日周大学士,一会儿有劳你与在座诸位拟一个实施的大略出来,就在这里大家不要急,慢慢来,三餐自然有人安排,大家慢慢讨论就是。”
小周就跪在下面的官员班首,此时立刻起身,躬身接旨。
到这一刻,今天的事情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