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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胖子走了,我就没必要呆下去了。我把杯中的残酒喝了,对姓刘的说我那面还有个朋友,要失陪一下。姓刘的说急啥子嘛,我还想带你去我那里玩呢,我眼睛一亮,问没老婆也能去吗,他笑,说别人肯定不行,你是王林的朋友嘛。我甚是自豪,在心里追忆王大头的光辉形象。姓刘的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个家伙,“今天的嘉宾是不是战旗的?”那家伙连连点头。我的口水哗地流了下来。战旗歌舞团是成都著名的美女窝,随便抓出一个来都能看半年。我几次开车从那里经过,看得眼珠子都要加润滑油。不过那院里停的全是高档车,我一辆破桑,实在是没脸进去,也只能过过眼瘾。刘某说我们喝完桌上的酒就回去,你想去就一起走吧。我心里犹豫了一下,眼前这几个家伙呲牙瞪眼、獐头鼠目,端的不象好人。我爸从小就教导我:不怕打错人,就怕交错人,我倒真有点害怕跟他们结交。
啤酒这东西就是胀人。才喝了五瓶,厕所就去了三次。这两年酒色入骨,肾也快完了,想想当年“一夜六次郎”的神勇,不禁暗自神伤。
李良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哨,表情象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几束红红绿绿的灯光明灭不定地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的苍白和憔悴。大概是受了耶酥的影响,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怜悯。
李良听说我要去参加非法活动,嘴撇得跟只皮鞋一样,说你娃娃贼性不改,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我摇头晃脑地吟诵:美女身上死,作鬼也风流,吾之愿也。他不屑地瞪我一眼,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几个一看就是在黑道上混的,你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好。
我笑笑,没说话,转过头去看台上的歌舞表演,一个帅哥正梦呓般地唱道:子夜二时请你推醒我/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七彩的天堂上竟没有/人去过/的消息/人留下/的痕迹……,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对李良说哪有什么天堂,生活本来就是个地狱。他没回应,我奇怪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走开了,这时灯光激闪,鼓点铿锵,酒吧里一片绰绰鬼影,在彩屑飞扬的舞台旁,在绿眼红发的人群边缘,我的朋友木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象一具死去多年的僵尸。
(三十七)
平安夜,没有月光。
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在滨江路上疾驶而过。路边高楼矗立,窗外万家灯火。一对年轻情侣在岸边紧紧拥抱,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不时地发出笑声和叹息声。一个破衣褴褛的老头坐在石凳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似有泪光,这一刻,他想到了什么?
我满脸是血,两颊火辣辣的疼,鼻子里鲜血直流,滴嗒滴嗒地落到我的金利来西服上。嘴唇肿起一指多高,肉翻在外面,沾着腥臭的口水和牙龈血,每一下震动都疼得钻心。后排座上一个家伙还在死死地揪着我的头发,姓刘的一脸寒霜,嘴里骂骂咧咧的,恨不能一口把我吃了。
我一上车就感觉不对,两个家伙凶神恶煞地把我挤在中间,一动都动不得,我左右环顾,知道大事不妙,借口要撒尿,站起来就想往下跳,还没等我的头钻出车外,一个穿黑夹克的劈面就是一拳:“日XXXX!瓜娃子还敢跑!”打得我眼冒金星,另外一个胳膊上刺龙的家伙立刻扑上来,死死地掐着我的喉咙,力气大得惊人,我几乎闭了气,嗓子眼咕咕乱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象过了一万多年,车子终于发动了,他松开手,我象个痨病鬼一样剧烈地咳嗽,一边挣扎一边质问姓刘的:“刘哥,这是什么意思!”刘某阴恻恻地瞪了我一会儿,突然就是一个耳光,我应声而倒,一头撞在车门上,脑袋嗡嗡作响,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日XXXX!弄你!就是这个意思!”
几条大汉如狼似虎地在我身上又打又踢,在雨点般的拳脚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三个月前王大头带人封了他的俱乐部,还把他搞进去关了十几天,这厮在外面看着如此生猛,但在里面也跟个孙子一样,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王大头这事干得也够绝的,连钱带东西勒索了不下30万,这厮出来后颇为不愤,一直找机会要弄王大头。
我哭笑不得,眼前金星乱冒,结结巴巴地说这事纯属误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双眼圆睁,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估计五脏六腑全碎了,我软绵绵地跪倒在车厢中间,他还不解气,提着耳朵把我拎到他脚下,一脚跺在我脖子上,恨恨地骂:“日XXXX!不是你告密,他们能找得到?!”
我脖子象断了一样,拱了半天拱不起来,一头扎在颗颗粒粒的橡胶垫上,红肿的嘴唇立刻皮开肉绽,疼得我眼泪直流:“刘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告密啊!”话还没说完,脑袋上重重挨了一脚,金星闪耀时我听见他说:“警察都承认了,你还敢跟老子装蒜!”
后来的记忆非常模糊,我只记得那是条黑黑的小巷,我象只死狗一样被拖出来,几个家伙围着我,不停地拳打脚踢,我跪在地上求饶了吗?记不起来了。
最后所有人都停了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头拱在地上,拼命的往起爬,爬,爬,突然脑袋一声巨响,我听见一个家伙说:“差不多了,走吧。”
……
夜如黑狱,我伫立旷野,四顾空空,无数种声音同时响起,草长花开,万物生发,四季无声流转。一些人在远处走动,一些生灵在角落里私语,一些熟悉的面孔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一个声音在笑,一个声音在哭,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地问: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我靠着墙瑟瑟发抖,冷。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赅。每根骨头都象断了一样,头上的血流到胸口就开始变得冰凉,我慢慢地趴到地上,嘴唇紧贴着我亲爱的成都的土地。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兔娃儿不哭,好孩子不哭……”
眼皮很重,我费力地大睁着不让它合上。温热的血慢慢流过,一些东西很清楚,象19岁的赵悦美丽的脸,一些东西渐渐模糊,象年年春天成都街头的雾气……
流一滴眼泪吧 亲爱的
只要一滴
就可以救活
在千万层地狱下
受尽苦难而死的
我
……
圣诞钟声远远敲响,整个城市一片欢腾。在那条黑冷潮湿的小巷里,我无声无息地躺倒,鲜血凝于泥土,催发春草无数。透过越来越绚烂的成都夜空,我看见了金光灿灿的上帝,他正在云端慈悲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传说中,今夜他将向人间赐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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