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失恋的人喝闷酒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是谢天桦记得,自己也曾有过这样苦闷难捱的夜晚,有人陪总会好过一点。何况马可是他的朋友,仔细想想这事儿,谢天桦对大奇多少有几分歉疚。去大奇家里一看,这哥们果然已经一字排开一溜儿酒瓶子,挨个对嘴往下灌呢。
劝是劝不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陪着。谢天桦拿了瓶啤酒过去坐下,一起对着落地窗外黑色的夜,什么话也没说。
良久听见大奇笑了一声:“如果我去找马可干架,你帮哪一边?”
谢天桦差点被啤酒呛到。有必要用这种问题来为难他嘛?
好在大奇没想要他回答,自顾自地又说:“估计你谁也不帮。你肯定帮茄子啊,她选谁你就站谁一边。你们才比较铁,我都知道……你们……不一样……”
大奇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他是真的醉了,哭哭笑笑语无伦次,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话,几乎都听不出连贯的意思。谢天桦听不明白,索性也不去听了,把他架到床上躺好。
刚好十二点。本以为寿星要喝一宿呢,想不到这么快就醉了。谢天桦帮他盖好被子,长出一口气。
刚才他已经回家拿了衣物,做好了在大奇这里凑合一晚的打算。反正第二天一早就要去机场接团,从S城出发反而近些。谢天桦稍稍洗漱一番,准备去沙发上躺下,却听大奇叫他的名字。走过去,又没声儿了。谢天桦不由得好笑,正要走开,耳边忽然飘进清楚的一句:
“说不定茄子喜欢的是你呢……”
一阵风掠过,整个房间似乎都被撞了一下,四下里轰轰作响。
马可莫名惊醒过来。看看表,凌晨5点半。反正也睡不着了,他干脆穿了衣服起床。
昨晚看完焰火,舒茄几乎就没有再说什么话。马可问要不要去他那里,被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说实话马可有点儿受伤。其实他很想问问大奇的生日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语言有障碍,他也能感觉到那些焰火的含意。当然了,喜欢舒茄的人一定很多,马可明白,他在意的,也只是她的态度而已。
拿了篮球走去院子里。马可打了个呵欠,忽然注意到地上有新鲜的车辙。转头一看,他的车库门开着。
自打被陶西萌称为“强盗车”后,马可那辆小破车只勉强再用过一次,就在TüV的年检中彻底歇菜,人家差点把这车直接拖进垃圾站。因为是爷爷留下来的车,马可舍不得它被碾成一堆废铁,一直放在车库里,时不时地也去整修一下。昨天舒茄还问起这车呢,马可就说,既然在哪儿生锈都是生锈,那还是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点。当时舒茄哈哈大笑,问他车钥匙在不在……
心里一凛。两步跑过去,车库是空的。
他的小破车不见了。
谢天桦接到电话时,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马可的声音完全走了样:“舒茄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她开走了我的车——”
谢天桦一惊:“你确定?”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验证他的预感。
“她的手机关机!我去过学生公寓,砸门砸得全楼的人都醒了,她也没出现,后来管理员来开门,她果然不在,看起来没带什么东西……”马可竟冒出了哭腔,“Timo;你知道那辆车,它根本不能上路了!她又刚拿到驾照,如果……”
谢天桦打断他:“报警了没有?”
马可愣愣地:“报什么警?超过24小时才能报失踪啊。”
“呆子!报失你的车!”
第三十五章 他知道了
秋天好像说来就来,一夜之间狂风四起,陶西萌忘记关窗了,早早就被冻醒。今天要去出版公司打工的,她把厚绒衣和围巾都翻了出来,穿得鼓鼓囊囊地去坐车。
T城的公车似乎从来坐不满人,这天的车厢更空荡荡的,陶西萌想,也许大家都被冻到了不想出门?连晴子也不见,本来她们约好一起去公司的呢。
车到一站,上来一个白短裙的女孩。这是标准的美丽冻人了,陶西萌忍不住多看一眼,发现居然是袁加美。
怎么最近总是遇见她。陶西萌心里对这个人有点莫名的抵触,不知如何表情。袁加美倒是眼睛一亮的样子,笑眯眯地坐过来:“好巧啊。你去哪里呀?”
陶西萌没想到她会突然亲热起来,一时有点懵,就老老实实说了要去打工。
“真是巧呢,我也打工!不要告诉我是XX公司哦。”袁加美笑。
她说的正是陶西萌要去的出版公司。
聊了几句,陶西萌才知道,袁加美在这家公司已经打了两年多零工了,在广告部的办公室里发发传真、整理整理资料什么的,轻松又自在,唯一的缺点就是里面有个大烟枪,天天熏得她一身烟味。
“前不久德国不是出台室内禁烟令了么,这下好啦,我们办公室的同事一起把老烟枪批评教育了一通……”袁加美毫不见外地跟她聊天,看起来比以前可爱多了,“你在设计部吗?你会画画呀,那可真好。对了,公司有下午茶哦,免费的蛋糕茶点什么的,味道好好,我带你去吧……”
陶西萌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心里不自觉地暖起来,想,也许多了解一点,这个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呢。
下车后还要走一点路才到公司,袁加美说她知道一条近路。陶西萌跟着她拐进一片小树林,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座小小的路桥。
“过了路桥就是公司后门啦,是不是很近?”
“少走五分钟呢。”陶西萌笑,却不自觉地在路桥边停了下来。这显然是座废弃的桥,桥下的水泥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色彩斑斓憨态可掬的卡通动物,竟是相当有水准的喷绘作品——
“怎么啦?”看她拿出相机来,袁加美有点惊讶。
“哦,我给它们拍个照。你先走好啦。”陶西萌说。
袁加美却没动,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这有什么好拍?”
“很漂亮啊。国内很难看见这种设计的……”陶西萌拍了几张,又从背包里翻出布拉格小丑来,举着它和涂鸦墙合了个影。
“这又是什么?”袁加美笑,“你们学设计的都好奇怪啊。这个小丑倒很可爱。”
陶西萌抿嘴笑,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她最近一直在忙的事情——为谢天桦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他给她一个那么难忘的生日,她当然也不能让他失望啦。不过这礼物可真不好准备,陶西萌想了好久,那天突然灵光一闪,可以做一本记录生活里点滴小事的摄影画册!既然他不喜欢拍照,那在这本画册里,就用布拉格小丑代表他,跟着她一起看世界……
想到他可能会跳起来假装生气:我比小丑帅多了好不好?陶西萌忍不住笑,忙低了头,把笑意闷进围巾里。
于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这位新朋友,正用一种奇特而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当然这情绪被飞快地掩盖了,陶西萌抬起头时,看到的,仍然是袁加美甜美如常的笑脸。
“有什么消息?”
马可的声音简直沮丧到极点:“什么都没有。”
谢天桦只好安慰他:“至少说明她和你的小破车都没出事。”
他们已经分头把T城舒茄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谢天桦还打了电话给舒茄的亲戚,都没结果。警方那边让他们等消息,于是就只有干等。
其实谢天桦心里很有点烦躁。玩失踪,这是舒茄干过的事儿。
当然,那时候她有足够的理由。可是现在呢?
谢天桦坐在车里,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忍不住想抽烟。摸了半天,连打火机都没找到。
和陶西萌在一起这些天,他根本想不起抽烟这回事。她肯定不喜欢烟味儿,而且在谢天桦的意识里,他心爱的女孩就好像一朵白白的新开的花儿,带着什么难闻的味道去亲近她都是种亵渎。想起那朵粉嫩的笑脸,谢天桦有些心猿意马,拿手机出来拨。
马可的电话却先进来:“找到车了!”
谢天桦一凛:“在哪里?”
“S城火车站!警察说油箱是满的……”马可一急,语速飞快,“我猜她本来想开车去什么地方,后来发现车不行,就改坐火车了!Timo,她会去哪里?”
谢天桦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手机也不开……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昨天下午她真的挺开心的样子,晚上后来就……可我不懂,Timo,我弄不懂她!”马可的声音,终于透出焦急后的惶恐与疲惫,“我很担心……”
昨天天堂,今天地狱,说的不过是如此。谢天桦微微苦笑:“我明白。你去把车领回来吧。我再去找找。”
马可竟异常敏锐:“Timo,你是不是……”
“我不能肯定。”谢天桦挂断了手机。
事实上,听见车在S城,他就已经猜到了舒茄的去向。
那个只有他和舒茄知道的地方。
谢天桦一踩油门,车子直奔S城的方向而去。
两年多前的那个冬天,他在S城近郊的一个小镇上,替舒茄买下了一方墓地。
那是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期。
如果当时是因为一场极其惨痛的失恋,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大奇的猜想竟是真的……
谢天桦咬紧牙关,车子风驰电掣,冲向那一片灰暗阴沉的天际。
初到德国时,舒茄很不理解,为什么德国人会把墓园建在民居旁。以中国人的观念,那简直太不吉利。也许德国人傻乎乎地不怕鬼?
直到她在某一天走进了一座墓园,才真切地感觉到,原来墓园是世界上最安静祥和的地方,住着的,是许许多多已经无法再纠结痛苦的灵魂。它们不说话。它们也许并不睿智,但它们都体验并了解了人生唯一的真理——无论是怎样的痛苦,只有彻底地离开,它才会消失,停止。
昨天下午,她去谢天桦那里找他。上楼就听见笑声,厨房门大开着,他站在洒满阳光的流理台前,吻那个女孩儿。那么忘情的,痴迷的,投入的样子,空气里全是甜香。虽然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原来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令人艳羡的幸福,温柔而旖旎的气息弥漫而来,却像冰冷的大锤,几乎瞬间就击碎了她。
她没法忍受那种痛苦,于是去找了马可。然而痛苦更甚。她为此又伤害了别人。而她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放纵,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呢?
“需要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