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看到他醒过来你才放心,对吧?”谢天桦说,“我替你去找教授吧,相信他也理解的。”
陶西萌看看他。似乎一夜之间她也变了,小小的面孔苍白黯淡,少了平日那种灵动活泼的神采。她伸出手来拉住他,要道谢又不知怎么说的样子。谢天桦摸摸她的头发,在心里叹口气:“好了,先把早饭吃了,我一会就回来。”
出门时他随手关上了灯。
病房里似乎暗了那么一瞬,可是随即陶西萌就注意到了落在手背上的阳光。属于秋天的温暖气息正慢慢透过淡绿色的窗帘,安静地充满了整个房间。她望望躺在床上的沈翼成,他的脸已经恢复正常的血色,只是仍皱着眉头,仿佛睡得并不舒适。陶西萌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倦意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便伏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似乎并没有很久,床动了一下,她惊醒过来,看见沈翼成睁着眼看自己手上的点滴,好像有点困惑的样子。然后他抬头看见了她,眼睛在那一瞬亮了亮,朝她伸出手来。
“小萌。”他轻声叫。
陶西萌鼻子一酸,竟一个字也发不出,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来了?”他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
“阿姨打电话给我。”陶西萌哽了一下,“你酒精中毒,医生说……说……”
“说什么了?”他慢慢坐起来。
“……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陶西萌咬住嘴唇,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
沈翼成这下是真的笑了:“别哭,哭成个小花猫。”他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
他的手指触到脸颊,陶西萌下意识地低了头,却听他低声说:“别告诉我爸妈。”
心里一跳。抬头看时,沈翼成仰脸靠在床头,闭着眼,整个上半身都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神色黯淡。
这不是她认识的沈翼成了。
那一瞬间,陶西萌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狂风过境般的慌乱。
M大的校区很分散,谢天桦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视觉传达专业的教学楼,刚好赶在教授的会客时间结束之前。
不知是天气好,还是教授刚好很闲的缘故,谢天桦被很热情地接待了,替陶西萌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看来效果也不错,教授很和善地对她家人的生病住院表示了同情,还把谢天桦带去的画筒打开来,当面看了看陶西萌的作品。
“不错。”惜字如金的教授点头说。
谢天桦趁机问:“那您会发入学通知给她吗?”
“哦,她还是要来参加入学考试。”白发的老教授眨了眨眼睛,“不过以她的水平,应该没什么问题。”
回医院的路上,谢天桦经过M城著名的老城区,看见一个个摆满了十月鲜花的窗台,想起充满了艺术气息的M大校园,忽然有种又高兴又怅然的心情。
这个城市,似乎真的比T城更适合她。
她会来这里,度过她最美妙的留学生涯,学她喜欢的东西——而他,能不能陪着她,分享她的人生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推开病房门时,里面静悄悄的,谢天桦看见沈翼成斜靠在床头,陶西萌在床边趴着,两人都像是睡着了,放在白色床单上紧握的两只手,却像玻璃窗上反射的阳光,狠狠地刺了他一下。
五
“你打算怎么办?”
病房外的树影里,陶西萌低头踩着地上的落叶:“医生说他最好再住两天观察一下。”
“然后呢?”谢天桦追问,“按照计划,明天晚上我们就该在去威尼斯的路上了。”
看她不答,谢天桦说:“要不我去推后两天。”
陶西萌抬头看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假装没看到她犹豫的表情,谢天桦转身走开:“就这么定了。”
其实根本不是推后两天那么简单。再过两周陶西萌在T大的语言班就开学了,他们原定的十五天行程已经很紧张,推后的话就只好砍去一些景点。还有酒店,所有的酒店都要取消重订,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有好几家酒店改期后都客满了,只好另找。谢天桦忙了一通,心情却仿佛随着暗下来的天色越来越沉。
事实上,他觉得这旅行至少该推后一个星期。
那时候她或许才会有心情,享受这样一个和他一起的二人之旅。
可是看看被删改得乱七八糟的行程,说不沮丧真是假的。
谁想到呢?原本那么精心准备的,那么憧憬那么期待的事情,竟然会突然之间变成了未知数。
一个令人不得不担心的未知数。
谢天桦回去病房,意外地发现沈翼成已经下了床,病号服换掉了,一身衬衫仔裤倒也显出了几分精神来。
“谢谢你。”看见他,沈翼成主动伸手过来握了一握。
谢天桦想,大概是谢他帮忙叫救护车?于是点点头:“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两天?”
“让你们大老远过来陪我闻消毒水味儿,这可不行。”沈翼成笑了笑,“今晚我请客,咱们去吃墨西哥菜。”
无论陶西萌和谢天桦怎么反对,沈翼成还是坚持带他们去了市中心一家餐馆,据他说很美味的墨西哥菜。点饮料时他叫了黑啤,陶西萌听不懂那个词,倒是谢天桦咳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叫可乐吧。”
“啤酒怎么能算酒。”沈翼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陶西萌明白过来,自然更是反对:“医生都不让你出院呢,你还敢喝!”
沈翼成低头把玩桌上的酒杯:“没酒嘴里淡得很。”
谢天桦和陶西萌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话听起来,俨然是个老酒鬼的腔调……
“要不就叫无酒精的好了。”谢天桦提议,“味道和酒一样,就是不含酒精。”
“还有这种?”沈翼成显然没听说过。
“以前带旅行团出去的时候点过,开车不能喝酒啊。”谢天桦叫来侍应生,很熟练地点了两杯,又替陶西萌叫了杯果汁。
沈翼成看看他:“你做过导游?郝东那种?”
“郝东是哪种?”谢天桦笑了一声,“反正就是地接,主要跑西欧南欧这一片。”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饮料上来了,谢天桦把“黑啤”推到沈翼成面前:“尝尝看,喝起来和真的酒没什么差别。”
沈翼成端起酒杯看了看,嘴角浮出一个笑:“这不是骗自己吗?也行,反正活着也就是自己骗自己。”
他仰脖一气喝完,重重地放下酒杯:“还不错。”
墨西哥餐厅里乎不舍得打灯,桌上一只圆蜡烛在风里挣出忽明忽暗的小小火簇来,陶西萌只觉得他脸上阴影浓重,怎么也看不清表情。犹豫半天还是问:“方姐姐她……”
沈翼成抬手叫来侍应生:“你再提她我就要喝酒了。”
谢天桦轻轻握了握陶西萌的手。她只得说:“好吧。我不提。”
沈翼成的眼光在两人手上停了一会儿。陶西萌觉察到了,想缩回手,却被谢天桦拉住。她丢了个责怪的眼神给他,又飞快看一眼沈翼成。后者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你就那么怕让他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即使压低了嗓门,也还是压不下去火气。谢天桦憋了半天,趁沈翼成去洗手间就板着脸发问。墨西哥菜真是超级难吃,怎么吃都是酸的。
陶西萌用叉子戳戳他的手:“他失恋哎,不要刺激他好不好?”
“他失恋关我们什么事。”谢天桦也用叉子戳戳她,“我就刺激他。”
“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陶西萌嘟嘴,又拿小叉子戳他。谢天桦一把抓住她手腕,凑过去吻她耳朵。小兔子的耳朵最敏感了,一下就泛了红,看得谢天桦愈发心痒,索性搂住她。她刚好穿件短外套,轻轻松松就让他的手滑进了T恤下摆,于是小兔子开始又笑又喘地躲。
这么小声地闹着,两人都没注意到,沈翼成站在餐厅一隅的阴影里,静静地朝这边看了好一会儿。
“你真的不回医院?”
“医院哪有家里舒服。”吃完晚饭,沈翼成和他们一起回家,倒显得兴致不错的样子。陶西萌想,不管怎样,有人陪着他就不会去喝酒了,心稍稍放下来。
“你那里能睡三个人吗?”谢天桦却问。他可不想吹气垫。
沈翼成说:“当然能。”口气随意,然后指着老城区的教堂给陶西萌看,像是完全没把这问题放在心上。
回到他家,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混乱的痕迹。三个人一起收拾了一通,沈翼成便开口安排,让陶西萌睡卧室。
“我这是沙发床,可以睡两个人。”他把沙发翻起来给谢天桦看,“咱俩就凑合下吧。”
谢天桦虽然老大不乐意,可是沈翼成显然没打算听他的意见。他自顾自地去卧室的衣柜里翻出新床单和被套来,张罗着给陶西萌换上。
“不用这么麻烦啦。”陶西萌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在我这里就我说了算。”沈翼成一副地主的架势,快手快脚地把床上的一堆布料都拆下来,扔东西似的丢在地上。谢天桦和陶西萌都搭不上手,呆站着看他忙活。
“对了,这个给你。”他忽然从衣柜里递出一个东西来。
陶西萌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胖大的白色毛毛熊,圆眼睛圆耳朵,嘴巴弯成一条蓝色的弧线,像是这沉闷的空气里,忽然划开的一道最活泼可爱的笑容。她一下子就雀跃了,一把搂住抱在怀里,感觉轻软得心都要飞起来。
沈翼成歪头看着她,对谢天桦说:“你看,她笑得跟那熊一样。”
还真是有点像。谢天桦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没错儿,两只都笑得很傻很天真。”
陶西萌丢个嗔怪的眼神给他,喜滋滋地捏小熊耳朵:“送我的?”
“当然了。”沈翼成还在衣柜里翻,“方蓝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她喜欢亮晶晶的,不像你,喜欢毛茸茸的。”
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提了方蓝,他走过来站谢天桦旁边,笑:“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可喜欢这种熊什么的了,有只比她个头还大的熊,叫什么来着?”
陶西萌翻眼睛看他,好像是怪他忘了小熊名字:“瑞克。”
“对,叫瑞克。”沈翼成笑着,语气很温柔,“有回我妈带我们去超市逛,小萌走不动,我就用手推车推她,她搂着那只熊一起坐在手推车里,傻乎乎地玩得可开心了。”
“你最幸福了。”他伸过手去揉揉她头发。
陶西萌模样有点窘,眨巴着眼睛小声抗议:“我怎么不记得。”
“看看,”沈翼成摇了摇头,笑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