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不是明明在生气的么?
某人却忽然停了手,皱着眉头,从身下抓起两只缝了眼睛的毛线袜来:“什么情况?”
“我做的手工啦。”陶西萌趁机逃出他的臂弯,献宝似的套在手上秀,“你看。可爱吧?”
对着袜子布偶,谢天桦一脸嫌弃:“你打算把它们挂哪儿?”
挂哪儿不行?陶西萌不明所以,指指床头的横板:“这儿不好吗?”
“不行!”他一本正经地摇头,“都是小朋友,哪能让它们天天看少儿不宜的场面。你看,眼都斜了。”边说还边学那布偶歪眼做鬼脸。
“你……讨厌!”陶西萌瞬间红了脸,“……那,那它们也不该待在这里!”床边还有一堆毛绒玩具呢。
“这好办。”谢天桦跳下床去,把那些熊熊狗狗都转个身面壁,挨个拍它们头,“乖,要不要找个耳塞?”
陶西萌又气又好笑,忍不住追过去捶他,被他一把抱住了,跌去软软的床上。
“萌。”
他收紧了臂弯,把她拢在身下。眼镜拿掉了,女孩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像汪着清亮亮的两潭水。他忍不住低头吻它们,那些颤动的睫毛,像温柔调皮的小刷子扫过他鼻梁,他笑出来,情不自禁地轻叹:“我爱你。”
细嫩幼滑的皮肤,玲珑可爱的五官。谢天桦用手指轻轻描画着,像在呵护最心爱的珍宝:“真想哪儿也不去,就这么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今晚的天顶小窗,仿佛一面嵌满星星的镜子。陶西萌觉得自己的心软软的,那么软,却仍像浮在暗蓝的空气中,没有着落。搂住他的颈项,她喃喃着说:“可是十二月以后呢?我们还是会分开吧。”
“……可是有了这两个月,我们会有更多的了解,更多的信任。”谢天桦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明,“也许,就不再害怕分开了。”
会吗?
陶西萌望着那明亮的星群,舍不得闭上眼睛。
会不再害怕吗?
第二天只有上午的课。陶西萌惦记着杨沁,想去B班找她,偏偏老师前所未有地拖了堂。好容易挨到结束溜出来,却见走廊里闹哄哄的,一捧硕大的玫瑰横在走道里,让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议论不停。
怎么回事?陶西萌瞥见一个B班的中国女孩,忙上去问了声。
“劈腿男友送来的,嘿,杨沁根本不理他。”女生笑,倒像在幸灾乐祸。
怎么就成了劈腿男友了。陶西萌暗自替韩深叫屈:“那杨沁呢?”
“不知道,好像往那边走了。”女生随手指了指。
陶西萌朝那个方向跑下楼去,一边摸手机。
“韩深没在你边上吧?”杨沁听起来很烦躁,“那就好。我在图书馆。”
绕过一堆书架,总算看见杨沁坐在那儿,一个人呆呆地。陶西萌过去叫她,见她手里握着一把玫瑰花瓣。
“刚才一把扯下来的。”她一脸无精打采,松开手,让那些花瓣落在桌面上,“应该扔到他脸上去。”
看来她这回实在气得不轻。陶西萌越发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坐下:“不给他个机会?再谈谈比较好吧。”
“上次我就是心软了。”杨沁抓起几片花瓣,用力捏,“谈什么呢?无非就是甜言蜜语各种保证。我听腻了。”
“你没听怎么知道啊。”
“你别替他说话。”她皱起眉头,把那些捏碎了的花瓣扔掉。手上红红一片汁水,她也不管,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要不……”陶西萌小心翼翼刚开口,却见她哗地一下,把那些花瓣都扫到地上去,叫:“我干嘛就得由着他欺负呀!靠!没他我还不活了?”
包里的书都被她翻出来:“就这么定了!我要发奋学德语,找个德国帅哥!”
真让人哭笑不得。陶西萌没辙,陪她好好地钻研了一会儿功课。杨沁直着眼看那些教材,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不过,愿意学德语总是件好事吧?陶西萌在心里叹口气。
在食堂吃中饭时,杨沁问她:“你家谢帅怎样啦?”
陶西萌把他收到D城培训机会的事儿说了。杨沁扒拉几口饭:“我听谁说过,那是德国最大的投资银行呢,这样的Training太难得了,他真不去啊?还是你家谢帅好。”
食堂里人声嘈杂,陶西萌心里,不知怎么咯噔了一下。
回到家,阁楼门没关上,陶西萌在楼梯口就听见谢天桦在说话。
何况他的声音比平时都响:“我说过了,这是我的决定!你别管了行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叫:“舒茄!你能不能——”
似乎是电话断了,他喂了两声,然后不耐烦地按键。
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语气却变了,说的是德语:“嗨!我正要给您电话……”
然后好一会儿没声音。
“……我明白了。”他终于又开口,“谢谢您!我会认真考虑的。”
陶西萌轻轻推开门。朝向东南的阁楼,阳光此时已照不进来,只有崭新的木地板微微泛着光亮。谢天桦坐在客厅的窗前,手扶额头,看起来好像思考者一样的剪影,凝固在这静默的空间里。
“你回来了?”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
“嗯。”陶西萌低头换鞋,“怎么啦?好像听见你在讲电话。”
“没事儿。”他走过来,“在跟Frank和舒茄解释。”
那一瞬间,陶西萌心里划过一个念头,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谢天桦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只追问:“他们怎么说?”
“没怎么,觉得挺可惜呗。”他笑了笑,拉她的手,“正好,我们去送送老埃尔吧,他今天就走了。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他,他听说我们在一起了,嚷着要见你呢。”
两人拉着手出现在老埃尔和那些房客面前时,居然得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口哨。
这场面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谢天桦知道今天老埃尔走,大家都会来送,不过没想到老埃尔这样大嘴巴,而且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好夸张的样子——几个人站在老埃尔那幢小楼前,正围着一辆小面包车搬东西,远远看见他们就拍手笑起来,差点把两人弄懵了。谢天桦到底脸皮厚些,立马就笑,挑着眉毛对那些好事的家伙行一个中国式的拱手抱拳。陶西萌却是实实在在地窘了,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看出她的窘迫,老埃尔走上来,一本正经地和她打个招呼:“嗨!你知道,嗯,这个,Timo他……”
他抓抓头发,又扯扯胡子,居然就卡住了,然后一个人傻呵呵地笑起来。
谢天桦给他一拳:“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老头儿笑得大胡子都在飘,“我是高兴呢。Timo在我这里住了好几年,我没见他带什么女孩回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是Gay……”
肩头又挨了一拳后,他捂住胸口,做了好一会儿受伤的表情,看陶西萌抿嘴笑个不停,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行啦,”谢天桦把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这个给你。婚礼定下来通知我,有时间我就去。”
“不不不,你一定要来。”老头儿抓住他肩膀,“一定要来,听见吗?你们一起来。”
他转脸看陶西萌,“一起来,好不好?”
那么殷切的眼神,陶西萌下意识点头:“好。”
“嗯。”他又拍了拍谢天桦的肩,“Timo是个好孩子。你爱他不会错的。”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老头儿却有点不满:“笑什么?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好像怕她不相信似的,他睁大眼睛看着她,脸上甚至有些急切,“他是个好孩子。能干,心肠好。一个人在这边,又读书,又打工,很不容易。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啊,看见你们在一起。你们要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吵架,好不好?要幸福。”
陶西萌怎么也没有想到,对他们感情的第一份祝福,来自这样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人。她在那一瞬忽然觉得鼻酸,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边谢天桦清清嗓子,伸手捶老埃尔:“您老人家今天怎么这么罗嗦啊。”
声音有点哽,显然心里也不平静。老头儿大力拥抱他,在他背上拍得啪啪响:“小子,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的小公主!”
“西西里见!”
他跳上车,从窗里探出花白的脑袋来,在阳光下用力挥了挥手。
金色的秋叶在风里闪闪烁烁着落下来。两人站在安静的小街上,望着那辆车远远地消失在路口,许久都没有动。
“我还以为,他会说些以后吃不到我做的中餐之类的话呢。”谢天桦轻声开口,“这老先生。”
陶西萌抬头看他。他低下头来,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抚她脸颊:“我们会幸福的。”
那个笑容里似乎有一点点落寞。陶西萌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他却又张开双臂,笑:“我昨天还在想呢,等我们有钱了,可以到太平洋上找个小岛住下来,你觉得呢?德国太冷了。”
“太平洋?”
“对啊,在海边上买幢小房子,刷成五颜六色的……高兴了出去打打鱼,天气差就待在屋里,我看书,你画画,好不好?”
说这些话的男生,笑得一派天真,在夕阳光里明亮得不真实。陶西萌笑:“原来你想做渔民。”
“渔民有什么不好?”他眨眨眼,忽然又一拍掌,“对了,还要生一大堆小孩。”
“去你的!”陶西萌推他一把,转身跑去公车站。她脸热得厉害,只好盯着站台上的广告牌看。挺可爱的广告牌,一堆水果排排坐,还戴着透明的小帽子……
“不要小孩吗?”坏男生又凑过来,带笑的气息吹在她耳边,“你干嘛盯着它看,我好伤心啊。”
“你伤什么……”话未说完,陶西萌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广告——
红着脸要逃,却被谢天桦拉住不放:“你喜欢哪个味道?我去买。”
陶西萌再忍不住,挥起拳头捶他。他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
这真是记忆中最美的一次日落。两人拉着手,沿着秋叶缤纷的街道慢慢走回去,看远处的天空变成层叠的绯红色。飞鸟遥遥划过,没进暗淡的天色中。
“嘿,总算回来啦。”
在小花园外,居然听见一声口哨。陶西萌怔了怔——是沈翼成的声音。她抬头,看见他旁边另一张久违的笑脸。
“阿姨?”她脱口叫出来。
十四
真没想到,见家长这回事儿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