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号是周五,大学已放假了,陶西萌早起去超市买了点东西。这十多天下来,她的双拐和单脚跳技术都明显见长,自己应付起居毫无问题。
天擦黑的时候沈翼成却来了。节前几天他比较忙,陶西萌没见着他,还以为他去巴黎了呢。
“你怎么还没走啊?”
沈翼成笑嘻嘻地把轮椅推到她面前:“我怎么能走,我要陪你过圣诞啊。走吧,我们去逛最后一天的圣诞集市。”
陶西萌看着他,不知怎么想起谢天桦的话来。
自从她辨清了对他的感情后,一直就把他当哥哥看了,没觉得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什么异样,可是如果他还存着别的念头……
“怎么了?”沈翼成笑,“我妈跟那位老阿姨一准得唠叨我的终身大事,我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一起过节?”
说得也是。陶西萌想,自己怎么越来越自作多情了。
最后一天的圣诞集市远比陶西萌想象得热闹,各种圣诞饰品、零食、玩具看得她眼花缭乱,沈翼成推着她逛到很晚。两人还喝了著名的圣诞热酒,吃掉一堆肉肠土豆饼,买了夸张的圣诞帽戴在头上,和广场上的圣诞老人合影……陶西萌笑个不停,果然过节就是要热闹呢。
回去时天已全黑了,飘起雪来。从车站到小白屋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亮闪闪的圣诞灯在临街的窗户上闪烁着。也许是喝了热酒的缘故,陶西萌觉得皮肤很烫,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她忍不住笑,轻轻地哼起歌来。
忽然觉得身体一轻。
沈翼成把她抱了起来。
“别动。”他的气息就在耳边,“你家花园轮椅没法推,我抱你进去。”
“嗯……”陶西萌有点头晕,小小挣扎,“我……自己走啦。”
“单脚跳吗?”他轻声笑,“喂,你读初二那年我抱过你的好吧。那会儿你可没这么沉。”
“现在……也不沉嘛。”陶西萌笑,又忍不住嘟嘴,往他胸口捶两下。
他也在笑,胸口隆隆地闷响,忽然侧过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
陶西萌闭着眼,朦胧只觉得脸上温柔地一触。她没完全清醒,只下意识地拉住他的领口——他停了下来。
“到了吗?”她问。
没有回答。
抬头,却见小白屋前的天棚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雪花在风里飞舞着,模糊了他的脸,只那一双眼睛,暗夜里亮得灼人,一下烫在了她的心上。
十八
陶西萌觉得这像一场奇怪的梦。满天雪花,她心爱的男生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放……放我下来。”她挣扎着站到草地上,用力过猛,脚上就是一疼。
“你的脚怎么了?”
她听见他在问,声音沙哑。第一念头竟想,他来了多久了,难道一直等在外面,天这么冷,受凉了吗?竟怔怔地忘记回答。
“韧带拉伤,三个星期了。”沈翼成在旁边开口。
谢天桦走过来,朝他看了一眼。
“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他这么说着,弯腰,伸手抱起她来。身体腾空那一瞬的感觉竟有些窒息,陶西萌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呆呆地望向他的眼睛。谢天桦却并不看她,嘴唇紧抿着,转身往小楼走。
“你带她去哪儿?”沈翼成忽然叫了一声。
陶西萌这才注意到,他们绕过了小白屋,是往阁楼去。
“和你有关系吗。”
谢天桦头也不回地说。然而迈了两步,他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我会好好照顾她,请你放心。”
和他说的话一样,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里似乎还有一点隐隐的落寞和疲惫。这么些天没见,他似乎瘦了,侧脸仍是那样的英俊,在这雪花飞舞的夜里,线条坚毅而明晰——陶西萌却不知怎地,心里一跳。
这不是平时的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沈翼成却忽然逼近两步,两眼发红,“小萌,你们是不是已经……”
陶西萌的眼光怔怔地移向他。什么?
沈翼成没说下去,气息粗重,两手发着抖,在身侧攥紧了拳头。就这么无声地僵了一会儿,他忽然一转身,大步走出花园去,陶西萌听见路口传来一声大响,似乎是他踢倒了什么东西。
谢天桦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转身抱着她走进小楼去。
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目不斜视地往上走,一眼也不看她。灯光落下来,他发尖上的雪花变成了晶莹的水珠,陶西萌伸手想拂掉它们,他却把头微微一偏,躲开了她的手。
他在生气呢。这么小的一个动作,陶西萌心里却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我不是要骗你。”她嗫嚅着开口,“我不知道他今天会来,我们就是去逛了圣诞集市,其他什么也没有,你不要……”
他像是没听见,把她直接抱进阁楼的沙发上坐好,又找了把椅子,轻轻垫高她的伤脚。
“还疼吗?”
他低声开口。却仍然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
“嗯……下星期可以拆石膏了。”
“哦。”
陶西萌被他的平静弄得不知所措,忍不住叫:“你不相信我吗?我……”
“如果你认为自己没做错,就不需要跟我解释。”谢天桦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陶西萌怔在那里,看他起身要走,忙拉住他的手:“可是……你生气了?”
他站在那儿背对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
“那你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妈呢,不是说明天要到……”
“她来不了了。”他的脊背还是那样宽阔挺拔,可是那一瞬间,仿佛负着无尽的重压,“我外婆进了医院。”
“怎么会……”陶西萌吃惊地叫,顾不得脚疼站起来,紧紧拉住他的手,“严重吗?”
他没回答,只一动不动地站着。陶西萌忍不住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轻轻把脸贴到他的背上:“会好的,你别担心……”
谢天桦抬手,覆在了她手上。他的手第一次那么凉。
这三个星期,谢天桦觉得自己像住在高压锅里。
Training的压力自不必说,比他预想得还要大。他一直对自己自信,不过进入Training团队的第一天,一个模型的分组分析讨论就让他发现,这里全是精英人才,以往接触的德国同学们简直弱爆了。他不怕竞争,然而在母语者面前他势必处于语言劣势,接踵而来的也都是新鲜而陌生的内容,需要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及各种能力去解决实际的种种问题。
更让他意外的是,除了台面上的竞争,这里也和国内一样,有各种各样明里暗里的小动作。第二天他就被同组的某人摆了一道。那人装作友好与他套近乎,然后偷去了他的思路,抢先在小组讨论时侃侃而谈,被培训官大加赞赏——这种讨论都是打分制,他实实在在吃了个哑巴亏。
是他大意了。谢天桦自嘲地想,来德国这么久,这居然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德国人,算不算幸事?
而后不知是不是他表现出色的缘故,渐渐开始听到些传言,说他是靠Frank的关系进来的。谢天桦一直以为德国人单纯,原先甚至抱着交到些同识好友的心态,这下可真是被好好地上了一课。
这些事他没有跟陶西萌说太多。一来Training的内容实在很重,每晚还要花时间读材料,聊天的时间越缩越短;二来陶西萌也忙了起来。他知道她在准备M大的笔试,沈翼成帮忙似乎再正常不过,可是那种离她远了的感觉,却不可抑制地浮在心头。
怎么我刚走,这家伙就蹦出来了啊?
那天知道沈翼成要到S城实习半年,谢天桦就忍不住在skype上抱怨了一句。
陶西萌笑:他又不是猴子。
是大尾巴狼吧。他心说。虽然沈翼成好像没做什么,可他总有种不好的直觉。
后来因为有件衬衫找不到,他让陶西萌帮他看下是不是在衣橱里——才知道她没住阁楼,又搬回小白屋了。
为什么?他觉得奇怪,脱口而出,……怕沈翼成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了?
陶西萌似乎是愣住了,嗫嚅半天:不是……不是怕他知道啦。反正,现在就告诉他挺麻烦的,我爸妈说不定也会来啰嗦了……
这是个理由,谢天桦记得沈妈妈来那天,陶西萌就很紧张,生怕他们知道同居的事儿……
你想过什么时候要结婚吗?不知怎么就问了这话出来。
嗯?陶西萌听起来十分错愕。谢天桦自己也笑起来:算了,现在说的确太早了。
那是种无法言说的心慌。
谢天桦知道同居这事儿不好说,尤其对陶西萌来说。两个人再怎样无所谓,可是想必很少有女孩的家长会赞同这种事。如果他家里条件好些,现在就谈婚论嫁或许也未尝不可,然而他还背着债——再甜蜜的恋爱,总得面对实际的问题。陶西萌一看就是小康人家的孩子,她不娇纵,肯吃苦,可他不能真的让她吃苦。之所以那么纠结又决定参加D城的Training,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了解下来他才知道,不光是事业发展前景,它的收入前景也是别处无法相比的。
他得先赚钱,把自己从一支潜力股变成真正的优质股,才有资格去向心爱的女孩许诺她的一辈子。
只怕这升值的过程太长,他会来不及留住她。周围似乎总有觊觎的眼光,在他离开的时候,不能守在她身边的时候,乘虚而入。
前所未有的压力,第一次让他找不到纾解的办法。第一个周末舒茄找他去喝酒,谢天桦拒绝了。他宁可好好睡一觉,或者痛痛快快地打场球。
第二周却连这也做不到了,他竟然开始失眠。脑子里转来转去,全是模型公式,临时恶补的经济法用词……因为是外国人,他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必须让人刮目相看,才能让某些乱嚼舌头的人闭嘴。
替妈妈联系D大、解决住所的事情是一直在办的,虽然繁琐占用时间,却多少让他有所期待和心安。
然而今天早上接到的电话,却让他整个人坠入冰窖。
外婆那年动了心脏手术后身体一直都还不错,他当时回去看她,她的精神好得很,还能给他包饺子。听妈妈说,前几天外婆就说胃不舒服,肚子胀,送去医院检查,竟然是肝腹水——肝硬化晚期。
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他上网查了半天,越心急越看不明白,只知道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