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声音很近,显然她没走。
“有备用手机吗?借我用几天。西萌前面打电话给我不知什么事,我得给她回个。”
好一会儿才听见回答:“我家里有个以前的手机,等下拿来给你。你先睡吧,才早上六点多,她肯定没起床呢。”
谢天桦一想也对,就应了声。疲惫如潮水而来,迅速地盖过了疼痛。几乎没有两秒钟,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于是他不知道,舒茄重又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拭去了他额上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被楼梯上经过的脚步声惊醒,陶西萌揉了揉眼睛。光线从楼道对面的窗□进来,她在那一刹有点晕眩。
天亮了。
她就在这楼梯转角睡了几个小时吗?
夜晚的记忆开始清晰了,陶西萌撑住手边的大花盆,慢慢站起来。浑身好像都僵硬了,到处都从麻木虚脱变成了酸痛,然而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谢天桦的房间去,用力揿门铃。
仍然没有回应。
这简直是最可怕的寂静。她呆呆地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心里的绝望和着晨光中的尘埃一起浮起,像最最漠然的分子,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了她。
——他一夜未归。之前和舒茄在一起。
谁来告诉她,这其中还有别的可能?
走道尽头的房间门忽然砰地一响。陶西萌一激灵,霍地站直了身体。
她一定要亲眼看到他。手机不通。联系不到。可她不能就这样背着这可怕的猜测回T城去。
执念一上来,她就有了干劲。先跑下楼去找地方吃早饭。
不就是等待吗?她不怕。守株待兔也许是最笨的办法,可那只兔子,他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他真是只狡猾的有好多个窝的兔子,她也得等到他回来……
陶西萌在路边面包店买了个热狗,咬下去才发现自己牙齿打架抖个不停。也许是小店里暖气太足,镜片上全是雾气。她冲出店门,感觉有咸咸的液体滑进嘴里。
我要等你回来。看清你。
谢天桦最不习惯趴着睡了,背上的疼痛,加上医院里走动的人声,让他这一觉充满了浮光掠影的梦,抓不住,看不真切,只有种难耐的不安蛇一般缠在身上,让他一动也不能动,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
朦胧间已是下午。背上一阵清凉,是护士给他换上了新的冰袋。他睁开眼,看见枕边一张净白的脸庞,微微卷曲的栗色发丝滑过她紧闭的眼睑。
怎么没有回家去睡吗?
谢天桦想,不自觉地抬右手,肩背的剧痛立马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左手腕也肿着,拜后来挡那一棍所赐,同样敷着冰袋。于是谢天桦发现自己起不来了,大概就只剩下左手肘能用——
这时舒茄已然醒了,立马跳起来扶他坐起:“你要什么?”
“水。”谢天桦说,忽然觉得好笑——这还真像之前那一次受伤时的情形。
也许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一种反复和轮回?
“我回去睡过了。”舒茄不承认她没离开过医院,掏出手机给他,“这个给你。不过,陶西萌知道我这个号码。”
她顿了顿:“而且,这上面有个未接电话,是她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打过来的。”
“三点?打给你?”谢天桦不由得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吗?”
舒茄想说什么,却见他已经直接拨了过去。
“嗨,是我。”
“我的手机摔坏了,暂时借用下舒茄的。嗯,她到D城换了另外一个手机。你那么晚打给她,是要找我吗?”
“我是在她家……应该说是在Frank家里。他生日嘛,我喝多了,又错过末班电车,只好暂住下……怎么啦?你以前不查岗的啊。干嘛,吃醋啦。”
他的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慵懒,语气更是随意而亲昵的,像在哄小孩子。舒茄站在一边,忽然有点忍受不住。
却听他微微紧张:“怎么了?怎么哭了?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啊?”
那边好像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谢天桦笑:“我不喝多了才睡醒么。干嘛,等着上skype聊天啊。这么想我啊。好,那我一会就回去。你在skype上等我好不好?乖——”
真是再多一句都没法听下去。见他挂断,舒茄撑出个笑来:“怎么不告诉她?”
谢天桦放了手机,习惯性地往床头一靠,她根本来不及提醒。几乎同时他就弹跳起来,整张脸都扭曲了:“我——靠——”
舒茄觉得自己的心也疼得一抖,下意识地伸手扶他,却见他抽着气,居然还咧嘴笑:“告诉她?那不平白让她担心么。”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
告诉了陶西萌这意外受伤的事,舒茄想,他就得告诉她更多的事。如果他不想用更多的谎言去敷衍女友,他就得告诉她,谁打了他,为什么会打他,这个舒茄的前男友,为什么会和他有过节——
以及,那些她曾求他保守的秘密。
记忆的碎片像车窗外的雪花,一路飘散而来。叫了辆的士送谢天桦回家,舒茄的情绪莫名低落了。那些不堪的过往,是因为同样发生在冬季吗,竟比所有美好温暖的时刻都要耐腐,这么久后翻出来,仍是新鲜的痛楚。
她侧过脸,看见身边静静坐着的谢天桦,正扭头望着窗外。他的右手垂在座椅上,她慢慢地伸手过去握住。
“嗯?”他转过头来,可是并没有动。
也许是因为动不了。舒茄自嘲地一笑:“……就一会儿。借我点能量。”
“伤员这儿能有什么能量啊。”他低声笑,“……你该好好睡一觉。”
舒茄咬了咬嘴唇。
是她害他受伤。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自己遇见个把人渣也就算了,可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到他呢。
是太过依赖他了吧。躲在朋友这面堂皇的挡箭牌后,享受着他带来的温暖和阳光,即使明知其人已有了女友。
没有哪个女孩会对男友的红颜知己释怀的。舒茄很明白。无论谢天桦如何坦荡,这份情谊也终会成为一种困扰。
那么,从此自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吗?
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让她的心缩成一团,好像失去了所有继续活下去的能量。
也许是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谢天桦一路都在东拉西扯地说笑话,舒茄差点就被他逗笑了,可是下车时见他费力地去开车门,一直蓄积的泪点不知怎么就被戳了个正着,她居然就滑下泪来。
“你……不是吧?”谢天桦下车看见她眼泪汪汪,简直呆了,“别跟我说是被我身残志坚的表现感动的。”
“去你的。”一句话就让她哭不下去了,舒茄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哪儿残啦?”
“对对,我也就这几天装装木高峰他老人家。”谢天桦咧嘴笑。
木高峰?舒茄瞥他一眼,穿了羽绒服一点也看不出他肩背肿着。见他伸手去拎从医院带回来的冷冻箱,忙一把抢过:“木某人要长你这样,小师妹早就撇了林平之去追你了。钥匙呢?”
“口袋里。”谢天桦说。他的右手现在只能垂着,哪怕向后弯起去摸口袋也会疼出冷汗来。舒茄贴近去从他口袋里拿了钥匙开门,听见他低声哀叫:“我靠,真废了!”
舒茄咬咬嘴唇:“就这几天,你可千万听医生的别乱动。万一有什么后遗症你哭都哭不出来。”
“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她低声又补一句,“我一辈子都没法心安了。”
谢天桦看她一眼。
“没事儿。”他跟她上楼去,用行动尚不受影响的左胳膊搂住她肩,“是我人品好嘛。你知道么,老天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给你个好朋友,总要附送个人渣,买一送一嘛。”
“送人渣干嘛?”
“做对比啊。”他嘿嘿笑,“尝过痛苦,才会更懂得该去珍惜什么。”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舒茄想,这家伙就是会说话。自己受了伤,还能够温暖别人。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抬手抱住他的腰,把头挨到他肩上。穿着羽绒服的他,软软的胖胖的,像只胖胖熊。
谢天桦似乎微微怔了下,左手绕回来拍她头:“好了,快去开门。”
一进屋他就想去开笔记本,却被舒茄叫住:“先脱衣服啦。要我帮你脱吗?”
谢天桦刚要抬手拉拉链,她已经跳过来了,小心翼翼地围着他绕来绕去,把羽绒服和毛衣都从他身上轻轻脱下来。只剩衬衫了,谢天桦抬手挡住她:“喂!”
舒茄自己脸热,转身去翻带回来的冷冻箱:“OK,那你等下乖乖趴床上去啊。”
看见刚才虚掩的房门,她跑过去:“对了,忘了你要裸睡的,等我把门关好哈。”
他含糊应了一声,舒茄转头看,原来他已经开了笔记本,正登录skype呢。
这家伙,该趴好了等我给你敷冰袋啊!她一急,随手砰地一声推上了门。
于是楼道里呆呆站着的那个人,她根本就没有看见。
天已经黑了,又一场雪正簌簌地落了下来。
二十二
“小萌,你在哪里啊?我到你家找你呢,这么晚下着雪你还跑出去?”
手机里是熟悉的声音,可是好像很遥远。陶西萌听见列车员吹了一声哨子,车门重重地响了一下。飘雪的站台在车窗外移动起来,慢慢地模糊成暗沉天空下一片寂寥的光点。
“……怎么了?你听见我吗?说话啊?”沈翼成在那头已然提高了嗓门,连声调都变了。陶西萌动了动嘴唇,竟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在自虐。”
“自……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沈翼成叫起来,“你在哪里?”
“在回T城的路上。”
“你去哪儿了……D城吗?是不是跟谢天桦吵架了?你不要这样,赶快回家来,要不我去接你——这么晚又下着雪,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他语气急切,那份关切还是明明白白,陶西萌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滑下来:“我就回来了。我没事。”
沈翼成稍稍沉默:“到底怎么了?很严重的事?”
“你别问了好吗?我什么都不想说。”陶西萌闭上眼,下午那两人亲亲密密回家来的样子就浮出来,像一幕小型情景剧,热热闹闹地在脑中一遍遍上演。
她当时正从楼道的窗户往外张望,看见他们从车里出来,那一瞬间心就忽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跑去上一层楼梯转角的大花盆边站着。从那儿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走上来的样子,后来的那几句对话呢,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完全说不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