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地仰起脸来。一轮明月,正在汹涌的云涛中光芒四射。
“是啊,”他喃喃地应了一声,“有星星的时候也很好看,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星群,像……像许许多多闪光的小石头。”
“是么?”陶西萌在原地跳一跳,望着天空的脸上一派神往,“看来到德国来是对的。”
“怎么?你来德国就是看星星月亮吗?”忍不住开玩笑。
“当然不是……”她笑,却背过脸去,“当然,嗯,来读书啊。”
“继续读设计吗?刚才舒茄说T大的视觉传达专业不错……”
“啊,我知道那个,不过我更喜欢M大一点啦。”陶西萌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我准备通过DSH*后就转到M大去,快的话也许只要半年呢……你有没有去过M城?” (*德国高校入学语言考试)
谢天桦脑子里嗡地一响,机械地应:“去过。”
“是不是很棒?我在网上查过资料的,本来我就是想去M大……”
有那么一会,谢天桦说不出话来。月亮没进了云层,他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仍然将她脸上的憧憬看得清清楚楚。四下里是一片静寂,他的心在轻微的风声中,忽然就沉了下去,重重地,闷闷地,跌进了层层的黑暗里。
“就知道你还没睡!在赶作业?”陶西萌回到小阁楼,一时睡不着,重又跑到楼下的电话亭拨沈翼成的手机。建筑系学生嘛,快交图的时候总免不了开夜车。
“是,我这草图都改了七八十遍了,今晚怕是要通宵……”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你呢?没事熬什么夜?”
“嘿嘿,今晚在happy呀,有派对。”对着电话,陶西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这么兴奋,“德国人很有趣啊,唱的歌好好听,还有人深情告白,哇,《夕阳醉了》,真是有够浪漫——”
玻璃门外,一朵小花正在月光里静静地开着。我也想要那样的表白呢……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你喝酒了吧?”沈翼成却问了一句。
陶西萌愣了一下:“嗯……嗯,几瓶啤酒啦。”
“几瓶啤酒?你什么时候那么能喝了?”话筒里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你那是什么派对?谁带你去的?你才去几天,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
“……就是T大的学生嘛。”她觉得有点委屈。
“记着,别随便跟男生出去喝酒,女孩子要自重知不知道?”
从来没听他说这样的话。陶西萌一怔,气往上冲:“我哪里不自重了!”啪地挂上了电话。
一时间手脚冰凉。她呆了一秒,眼泪就往上涌。
电话铃又响起来。一声,两声,三声,陶西萌接起来,不说话。
“小萌,对不起啊,是我不好,连着赶了两天图了,心里很烦……”沈翼成的声音,疲惫里又有些无奈,“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担心你么,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喝酒不好……”
“……别老把我当小红帽。”陶西萌扁了嘴,好容易才把泪压下去。
“是是,你是英勇的战斗型小强……”
她噗哧笑出来。
“不生气了?”他的声音有一点轻松,“下周我就来看你了,有礼物给你哦。”
“我要双份的。”陶西萌嘟起嘴。
“这个礼物嘛,本来就是双份的!”沈翼成笑起来,“对了,你喜欢樱桃还是苹果?”
问题好奇怪啊。难道他要变出樱桃来送她?回到小阁楼她还在琢磨,又想,其实什么礼物她都无所谓的……刚才那点不快就抛在脑后了。
明天还要去刷墙呢……这是她睡着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刚走进自家院子,便听见楼上传来隐约的音乐,贝司和鼓点隆隆地响着。
Party看来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谢天桦走上台阶,推开门便看见楼梯口满身酒气的马可,正一手拿了酒瓶,一手扶住舒茄。
“怎么了?”他一怔,随即沉下脸来,果然被他猜到了。
“她喝醉了。”马可在音乐声中大着嗓门,“我要送她回去。”
“伏特加?”看见那瓶酒,谢天桦还是吃了一惊,“你疯了,给她喝这个!”
“她要喝啊,还说要跟我比赛,刚才已经灌了两杯威士忌,拦都拦不住……”马可口齿不清地说着,被谢天桦劈手夺过车钥匙:“我送她,你给我老实呆着!”
把舒茄扶进马可的车里坐好,谢天桦替她扣上安全带,听见她呻吟了一声。
“要吐提前说,不要吐在车上。”他发动车子。
“是你……”舒茄微微睁眼,苦笑了一下,“这种样子,好像回到两年前……”
“亏你还记得。”他冷冷回一句,不再说话。
开车到学生公寓只要十分钟。谢天桦扶着舒茄上楼时,遇见一拨刚刚聚会回来的中国学生,其中有认识他们的男生,当即便吹了一声口哨。
“谢兄,艳福不浅啊。”
谢天桦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进舒茄房间时,身后便是一阵哄笑。
他把舒茄扶到床边,然后转身去烧了一壶热水,又拿了个脸盆放在床边。
“行了,剩下你自己搞定,我走了。”
“你……”舒茄伏在床头,轻轻咳了几声,“我又让你讨厌了吧?”
谢天桦已经走到门边,又停下来转身看她:“我最讨厌不爱惜自己的人。”
舒茄牵牵嘴角,似乎想笑,可是却哭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
“我也不想知道!”他忽然有点火大,“马可对你这么好,你不喜欢也就算了;听了一首曲子,至于又喝成这样么?两年了,那家伙还不知在哪快活呢,你倒好,一点长进也没有,老是借酒浇愁有意思吗?”
拉了门出去。
路灯在眼前一盏盏滑过。谢天桦摇下车窗,任夜晚的凉风呼啦啦地扑上脸颊。这一天的心情起起落落,让人应接不暇,而周身的疲倦,这时候便像潮水一般蜂拥而来。
为什么,快乐总是短暂,希望又总是让人把握不住呢?
车子轰响着爬上一个高坡。眼前是那轮云海中的圆月,仿佛触手可得。黑色的杉树林在耳边沙沙作响着,他踩一脚油门,车子在空旷的夜色里呼啸而去。
一进门,便看见坐在楼梯口的马可。楼上的音乐声已然消失,party想必是结束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两步路不就走回去了?”谢天桦把车钥匙扔给他。昏黄的灯光下,钥匙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喀琅一声落在马可的脚边。谢天桦一怔,马可慢慢抬了头,声音沙哑:“她以前喜欢的人,是不是吹萨克斯风的?”
谢天桦和灯光一起沉默了片刻。马可的头又慢慢地低下去。
拿了瓶啤酒,谢天桦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马可喃喃着,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不喜欢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谢天桦抿一口酒:“祷告啊。”
马可摇摇头:“伊拉克在打仗,东南亚在发洪水……上帝先生很忙的,没有时间给我,我知道的。”
“那你去求圣诞老人吧。”
“我不是小孩子了。Timo,你的主意很坏。”
谢天桦轻轻笑起来。
热闹之后的小楼,仿佛重又跌回了寂寞的黑暗里,只有一枚小灯泡,在头顶不时“嗞嗞”地响着。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把剩下的几瓶啤酒慢慢喝光。楼梯口的墙上挂了一幅画。以前谢天桦从没注意过它,可是这会儿,灯光打在上面,让它看起来亮亮的刺眼。他眯了眼看它一会,用胳膊肘碰碰马可:“嘿,知不知道那画叫什么名字?”
马可茫然地看一眼,摇摇头。
谢天桦站了起来,把啤酒一口气喝完:“叫第八天早晨。明天就是第八天,上帝先生造出来的全新世界,当然会有一个全新的早晨。加油吧。”用力拍一下马可肩膀,径自上楼去了。
剩下马可呆呆地坐了一会,伸出手掌来数指头:“明天是第八天?怎么算出来的?”
冲进自己房间,谢天桦把门关了,靠在门后定了定神。又忍不住笑自己:犯什么傻!M城,她不是还没去么?就算去,我明年毕业,在M城找工作也是一样……想太远了,睡觉!
第八章 小丑
这一觉睡得意外地沉,谢天桦十点多才被手机铃声吵醒。
原来是他一直打工的那家旅行社,急火火说原定的导游生病,问他能不能接手某旅行团接下来三天的导游。
“布拉格?”他有点犹豫,从没去过的城市!
“你还有一天做准备,星期四下午出发。”
谢天桦想了一秒钟:“OK,发行程表给我吧。”
结束一堆出团前的准备事宜,谢天桦终于赶到狼外婆租给小红帽的新家时,已经是中午。隔着小花园的栅栏,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纤瘦的身影,正一身黑衣站在窗台上,大力擦着玻璃。走近了还听见音乐声,原来她脚边放了一只收音机。谢天桦笑,刚想出声招呼,陶西萌已经回过头:“啊,你来了!”
阳光下看见她的笑脸,真是让人神清气爽。昨夜的沉闷心情一扫而空,谢天桦把棒球帽沿转到脑后,大声回应:“抱歉来晚了!你干了很久了?”
她嘿嘿笑,很兴奋的样子,一跳从窗台上下来,跑过去把房间门推开:“你看!”
谢天桦吃了一惊。
昨天还是灰蒙蒙的房间,此刻已是四壁雪白。
“我自己把它刷完了!”陶西萌站在阳光下,张开两只黑乎乎的手掌,笑得像个孩子,“你输啦!”
她得意洋洋的小鼻尖上还沾着一块白灰。谢天桦忍俊不禁:“好,我认输。可是你确定不想去照照镜子吗?”
陶西萌一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转身奔进洗手间去。然后他便听见她轻快的声音:“哈,我变成白鼻子小丑了!”
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谢天桦忍不住大笑,看她抹着湿漉漉的脸出来了:“笑吧笑吧,能够给人快乐是小丑的荣幸。能不能请你擦一下最上面的玻璃?太高了我够不到。”
“哦。”谢天桦拿了抹布,跳上窗台擦了两下,喊她,“喂,你可不是小丑。”
“我知道,”陶西萌在屋檐下抬了头,眯着眼笑,“偶尔客串一下嘛。再说了,小丑的职业很高尚啊,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别人快乐的。”
她转身走进屋去。
站在高高的窗台上,谢天桦听见她问:“要喝水吗?”收音机嗞嗞啦啦地响,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皱着眉嘟嘴,伸手拍它几下。音乐又流畅起来了,她抬头冲他一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