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在哪?」半刻的沉默过后,温如春开口问道。
「请随我来。」
南方晏嘴角微扬,两人目光交会之际,内心各是一番盘算,他明白温如春不是易与之辈,但是他手上的筹码,也足够令他获得预料中的结果了。
◇
南方晏面色苍白的坐在长椅上,端起了香片浅啜一口,胸膛上的伤仍是隐隐作疼,他不知道原来温如春这么会记恨,而且报仇的速度快得可以。
「这病不难,只是需要你的心头肉。」
「能让秋水重见光明的话,我无妨。」
昨日的对话尚且言犹在耳,温如春的动作倒也了得,活生生剐下一块心头肉,说实话很痛,但是能换得秋水的一双眼,这买卖也算值得。
可温如春下手毫不留情,还刻意拖慢速度,多划了数刀,让他只能咬着牙忍耐,不敢多吭一声。
为了秋水,他只能乖乖吞下这个闷亏。
「相爷,温大夫说药煎好了,请您过去拿。」总管说道。
「好。」好大的派头。
有求于人时,即便是右相,也不如一个大夫。
南方晏依言前去,拿了药之后便往秋水房里跑。
一进房,就看见秋水坐在床沿边,愣愣的不晓得发什么呆。
「眼睛的情况如何?」南方晏开口问道。
秋水的双眼包裹着层层白布,看来格外惹人怜惜。
「还好。」没拆下之前,成败未定。
「我来喂你喝药。」端着药走到床边坐下,南方晏细心的服侍着秋水。
想起温如春下针时的快狠准,南方晏心头一阵不舍,虽然知道是必经的过程,但当时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的心情,让他十分不好受,若是能代替秋水受苦就好了。
「你的伤……」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秋水感慨良多,一时之间话竟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过几天就好。」南方晏一派轻松。
「你真是……」他欠南方晏的太多太多,今生已还不清。
「只是一块肉,没有你想象中严重。」南方晏将碗放回桌上。
「许多事命中早已注定,能不能看得见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我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日子,你实在不用为了我而伤害自己。」
「如果你感到愧疚,就请你这一个月好好照顾自己的双眼,不要让我的苦心白费,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我明白。」
温如春说过这一个月是关键期,能否成功,端看如何照顾。
「你只需好生休息,其它的事全交给我。」
他期待一个月后秋水澄澈的眸子,能够倒映着他的身影。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治疗秋水的药方,不需要用到心头肉这一帖才是。」凤隐打趣的看着温如春,而后者无所谓的喝着他的茶。「我的药材配上你的医术,应该就已足够,不是吗?」还是他学艺不精,记错配方?
「这是送给南方晏的回礼。」来而不往非君子。温如春冷冷一笑,令凤隐全身起了寒颤。
「你的个性真不适合当一位大夫。」
「我本来就对救人没什么兴趣,是你求我来的。」
「是是是,这笔人情债改日必当奉还。」凤隐面露微笑的示好,「那么,秋水的眼睛……」
「废了太久,只能恢复七成,其余的就靠他自己学着适应。」
「这样呀。」
双眼一旦复原,就代表着秋水同时失去了他的天赋,这样也好,这个国家已渐入佳境,就让秋水远离那些是非,过着属于他的生活,这也是他与宣和衷心的期望。
◇
马车在林间徐徐而行,不急不缓的速度,恰巧可以让车内的人好好欣赏沿途的风光明媚。
「路面有些颠簸,你若不舒服的话要说一声。」
「不会的。」掀开帘子,秋水感受着秋风拂面的凉意。
原来苍峦的翠绿是如此美丽,万里无云的天空是如此湛蓝,这些曾经以为再也看不见的景象,此时鲜明的呈现在他眼前,虽然仍会朦胧,但已经知足。
南方晏的动作迅速得出乎意料之外,秋水双眼才刚复原不久,便立即告假,带他出来走走。
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宣和答应,但决定的时间如此仓促,此刻在皇朝内的宣和一定很伤脑筋吧。
「下车走走。」
「嗯。」示意车夫停下休息,南方晏偕着秋水,走进一处纯朴的城镇。
绿荫环绕着古舍,袅袅炊烟从远方升起,一群孩童正骑着竹马嘻闹,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忙着分内的事。
正值秋收季节,家家户户忙着收割稻谷,为即将到来的冬天预做准备。
秋水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的景象重叠着。
在他的记忆里,多年前的这里还是贫瘠的地方,农作欠收,苛税重赋,连吃饱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养家活口。
现在不过数十年,转变成了一片丰饶富庶、人人自给自足的村子。
「如何?还满意吗?」南方晏低声询问。
秋水所有的表情、感慨、激动、不可置信,全都一丝不漏的映进了南方晏的眼底。
「你怎么知道的?」秋水心头一阵温暖。
这里,曾经是他的故乡,一个他遗忘已久的回忆。
多年前,在半里外的那间木屋,门前种着几亩田,养着一群鸡鸭。
有一个不知世事的小男孩,整天只会跟在娘的屁股后头转啊转,像个长不大的奶娃爱撒娇。
他以为能永远享受着天伦之乐,直到有一天,爹爹因为缴不起沉重的税赋而被官差打伤,一病不起。
没多久,爹爹过世后,娘亲也跟着一起走,整间屋子,只剩他孤伶伶一人,再无其它。
双亲没了,后来连家也失去,无依无靠的他什么都没有,掌中握住的只有无尽的寂寥和绝望。
这世道,无情得令人痛恨。
在现实中浮沉了太久,他只想躲回自己的世界里,变回从前那个天真快乐、不懂世事的小男娃。
只是这么简单,这么朴实的愿望,却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他从未向南方晏提起,只有唯一一次,在午夜梦回时分,因过年气氛感染而莫名思乡。
那夜,他睡不着,在窗边坐了一整晚,而南方晏也默默的陪了他一夜。
天明时分,南方晏问起,他只淡淡的说了想家二字,南方晏则回道,如果这是你的遗憾,那么,我替你实现。
他以为这句话只是随口说说,听完就算,从没放在心上,后来两人均未再提起,他也忘了这件事。
没想到今日,南方晏真的替他做到。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费尽心机,只为博佳人一笑。
「谢谢。」秋水感到眼眶微微发热。
「与其口头感谢,不如给我实质的谢礼。」他一向是个实际的人。
「什么谢礼?」秋水疑惑,南方晏衣食不缺,他能给得起什么。
「我要这个。」指了秋水的胸口,南方晏软语呢喃,「我要这个位置。」
「嗯?」
「把我放在你的心上。」而且是永永远远,不准让给任何人。
秋水静静的注视着南方晏,被手指头碰着的地方莫名发疼。
这个人长得很俊,五官端正,炯炯有神。
当他笑起来时,眉眼之间的自负耀眼逼人,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男子,只为了他动心,甚至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曾经他以为失去,此刻却牢牢紧握在手中。
这一生,他该满足。
◇
风静无声,秋水凝视着眼前之人,静静的不作声。
好半晌,才避开南方晏的视线,朱唇轻启。
「我的心上早已有人。」
「什么?」
他有没有听错?秋水的心上早有人?
「你现在才要住进来,太晚了些。」
「住了谁?把他赶走!」该不会又是宣和吧?南方晏懊恼的想着。
为什么总是喜欢挑重要时刻来搅局?
「你确定要将他赶走?」秋水反问。
「当然,这里除了我,不准有其它人。」南方晏专制说道,蛮横的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我心底的这个人,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霸占不放,像个牛皮糖似的,赶也赶不走。」
「是谁这么……」
等等,听秋水形容的样子,不像是宣和,那么是……
南方晏狐疑的看向秋水,后者莞尔一笑,清扬的笑声让南方晏恍然大悟。
「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指我?」
「是,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无赖?明明都摆明了拒绝,却仍不死心的穷追猛打,硬要在别人心上占个位置。」
「不这样,怎么将你拐到手。」南方晏神采飞扬,笑得灿烂。
「对。」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等等,你刚刚说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思路一转,南方晏内心莫名的紧张狂跳。
「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你就已经在我的心上。」秋水大方承认。
「可是,当时你的态度伤得我好重。」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的感觉真好。
「抱歉。」
「每次要去见你,我的内心总是拉锯不已。想见,又怕你摆冷脸;不见,我又浑身不对劲。」南方晏故作神伤,撇头不语。
「对不起。」那时的他,的确拒人于千里之外,秋水内心愧疚不已,只能频频道歉。
「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
「就罚你每天都要过得很幸福,开开心心的笑着,不许有任何烦忧。」南方晏转过头来,柔情万千的说道。
秋水先是愣愣的看着南方晏的转变,之后听完话语后,胸中盈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这个人真的是处处为他设想的傻子。
「好。」秋水用力的点头。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南方晏笑着拉住了秋水的手。
秋水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坚定,紧紧反握,牵得更牢。
原来幸福离他这么近,只需伸出手捉住它,然后好好珍惜。
南方晏不着痕迹的悄悄看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唇畔尽是满足的笑意,而颊上的梨涡,随着加深的笑容益发明显。
他说过了,这只手,他会牢牢的握在心中,一辈子都不放。
他会成为秋水的家,从今而后,不再让秋水受到半点委屈。
外头的风风雨雨,全都由他一手挡下,只愿秋水能够无忧无虑的在他身旁,携手度过这一生。
此时,一对老夫妻从两人面前走过,老公公扶持着行动不便的老婆婆,虽然一步一步走得辛苦,却也格外温馨。
心有灵犀的两人头一转,目光同时对上,而后相视而笑,心中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即使你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