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方已有一线淡青明光隐现,季复生在这道光影中直往下坠,凤双越轻舒双翼,紧随其侧。
季复生感觉到云彩甚至天光如有实质,轻轻托着自己已然蜕去骨骼似的身躯,恍惚之间,口中缓缓吐出御风之诀,以心会意,以意会身,身与神守,神与虚合,风声气流瞬间寂静停滞,足底轰然一热,浑身经脉血液都似被冰雪烈火碾过一遍,像是蛹挣扎着破开了茧,蛇蜕掉了皮,融融彻彻,脱胎换骨似的奇异感受,凌空虚步之际,身形犹如风驰电掣,就这般自然而然,已学会御风驾云的飞行之术。
季复生惊喜道:“双越,看我!”
凤双越见他一笑之下,便如冰天雪地中枯树枝头一片新绿乍现,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只觉移不开眼去,伸出羽翅将他垂落的一绺碎发捋了捋整理妥当,轻声道:“飞得很好……”
长吟声中收翅回复人形,风袖雾衫,携着季复生的手,与他同行,一边指点着东方海天一线处笑道:“快看!”
只见云踪那道浅淡的明光中跳出金丸似的几点霞彩,两人停驻脚步,踩着一朵半亩方圆的白云,双手十指交握,静静看那日出奇观。身后不远处一座巍峨雪山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不一时,天边流血似的一片泼洒的红,骤然金光大盛,层层浓烈铺展开,金红耀目将天脚一侧疏疏朗朗的星辰映得黯淡如尘,金红之后东方鱼肚青愈显,那些云彩星月也躲开了,该散的散,该隐的隐,留下干干净净高高爽爽的大片的清空,只待太阳一跃而出。
倏地海天处扑啦啦飞出一大群太阳鸟,翅带光焰足生火球,随后一轮红日水中浮珠般涌出,吞没太阳鸟,滚滚升起,季复生抬头一看,长空一碧万顷,高远无垠,足底云蒸霞蔚,山岳如潮。
一时思潮翻涌,竟瞧得怔住了。
凤双越凑近,附耳沉声道:“这就是咱们妖族生存的真正天地。”
季复生呼吸着凛冽清新的空气,突然偏过头来粲然一笑,微仰起颈子,轻轻吻上他的嘴唇,只是亲密坚决的紧紧贴着。
无需言明的誓言承诺,亘古不易的心思情意,尽在这一吻之中,凤双越出奇的安静,阖着眼,并不借机深入缠绵,只是连呼吸都柔和温暖了。
良久分开,凤双越看到季复生耳垂红得几乎可以跟刚升起的太阳媲美,想取笑,却被季复生那双黑眼睛狠狠的钉住了:“只要你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踢下去摔死。”
凤双越好脾气的摇摇头,搂着他的肩,转过身来,指着不远处起伏的大雪山,那一片的天空格外深蓝,宛如一块凝冻的蓝宝石,而阳光直射在冰峰之顶,七彩凝聚宝光离合,数座山峰连绵成整个山脉,有孤直如笔的,有锐削如狼牙的,有奇峻奔放如飞虎的,有秀丽剔透如玲珑瓷的,主峰却是一派端严雄伟,峰顶更像一口端端正正的钵盂,方圆动静,竟还有一株参天巨树。
凤双越道:“那就是大雪山,我的家。”
说罢牵着季复生的手,直飞往那片银白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骑了啊,骑了!
这一章是我一直想写的,很多次在灰机上靠着窗,就想我要是能飞就好玩了!多年怨念,终于痛快的写了一次,可能不好看,没什么情节,但是架不住我想写啊~~
最近几章大概都是两人的甜的对手戏,之后才会推情节
跟喜欢看跌宕起伏紧张复杂的朋友们说一声抱歉,不过你们可以攒几天再来看哦~~
雪山
主峰之顶的巨树正是一棵梧桐,飞落于树顶,见其树身粗有三丈之巨,一株青玉,千叶绿云,葱郁鲜艳,浓荫如盖,占地足有七八亩之广,凤双越低吟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季复生知晓凤栖梧桐的传说,亲眼见如此冰天雪地中一树绿汪汪的青桐婆娑,忍不住心生向往,绕着横枝绿荫飞掠穿梭。
凤双越见他孩子气得有趣,只含笑看着,口中一声清啸,不多时,群峰各处奔来齐聚各色珍禽异兽,鹿点梅花鹤顶丹红,白虎斑豹彩翟青鸾,诸般此类,不一而足,但距离凤双越一射之地尽皆停足,纷纷俯身或跪倒膜拜,或低首敛翅,极尽恭谨尊崇。
季复生飞身掠下,站在凤双越身边,独独对那只斑纹雪豹兴致盎然,招手道:“过来!”
那雪豹睁着双银灰色的眼瞳,依言走近,抬头看一眼季复生,蹲在他脚下,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想来是舒适快活之意。
季复生见它年齿尚幼,背生一双短短的肉翅,翅上银色绒毛不知怎的稀稀拉拉,似被扯落不少,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雪豹猛然腰背一弓,低吼着作势欲扑,季复生眯着眼冷冷打量它,雪豹龇了龇牙,却又委委屈屈的嘟囔一声,慢慢靠过来,温顺慵懒的任其抚摸。
凤双越啧啧道:“瞧这翅膀都快秃了,定是与别的虎豹打架了……这小东西刚满三百岁,一向凶悍猛恶,与你倒有些相似,呃不,是缘分。”
说着执起他的手:“我带你到处看看罢。”
季复生道:“去你住的妖精洞瞧瞧。”
凤双越哈哈一笑:“你别看这山上只是雪积冰封,绕过这道山壁,那一侧别有一番天地呢。”
一声唿哨,让那些飞禽走兽暂且散去,但闻空山幽静雅趣,走到东侧山头,季复生眼前一亮。
只见一岭梅花,满地锦绣,上有飞瀑水帘,下有流泉清涧,凤双越走到梅林深处,四顾端详片刻,飞身折下一枝花枝最为遒劲峭拔的,而穿出梅林,便见到半扇石洞门,石洞上悬着块展羽形的流光冰晶,以朱砂写着四个大字:五彩备举。
字迹银钩铁划锋芒角出,季复生不懂书法,却看得出飞扬刚烈磊落波磔的意态,不由得站住了,问道:“你写的?”
凤双越似笑非笑道:“你猜呢?”
季复生看他一眼,摇头:“不是你的手笔。”
“为什么?”
“你写不出这么不顾一切宁折不弯的字来。”
凤双越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勉力维系的弧度,沉吟掂量片刻,竟有些痛恨季复生一针见血的敏锐,不顾一切,宁折不弯,这两个词用得再精准毒辣不过,长姊为救自己不顾一切,为求一死宁折不弯,的确是玉石俱焚的刚烈性子,一时低声道:“这是我长姊孔雀手书。”
轻轻推开石门:“这是当年长姊居所。”
入门数十层玉阶一步步往上盘旋,登到顶处豁然开朗,正是一间大冰屋,冰壁上掏空出格架,放着些丹丸玉瓶,明灯挂壁宝树居角,顶垂金莲窗悬璎珞,屋里冰光幻彩晶莹生辉,明明是琼玉洞府仙灵窟宅,却透着种无法形容的冷清死寂。
凤双越将那枝梅花插到妆台上的晶瓶中,妆台散落着一把玉梳数支簪环,仿佛主人晨妆已罢,还未来得及收起一般。
凤双越一件件收入妆屉,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宝镜,又将玉梳等物取出一一照散乱的原样放置在外。
季复生立在一旁默默看着,见他神态举止大异往常,已然隐约知晓,凤双越夺得金乌封印后,立即便去过灵山,想起孔雀曾言,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杀,心中登时一沉,只盼着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宁可自己手刃孔雀,也不愿他担这杀姊之罪,一时急道:“我去!”
凤双越静静凝望他良久,眼神中的彻骨孤寒终是转了暖意,再开口时,声音却似压抑了许久的恸哭,沙哑干燥如同大漠风沙:“复生……我已杀了长姊,穿透她背腹的七宝琉璃树被我烧成灰烬,优钵花丛满布孔雀毒血,闯入者必为她陪葬!”
“孔雀魂魄呢?她能不能转世重生?”
“金乌封印之下,本该魂魄俱灭。”凤双越将瓶中梅花扶了一扶,低声道:“不过长姊上古妖神,残留有一魂一魄随风散去,不知所踪……”
踱开几步,从冰屋悬窗往外看了一看,见梅林一侧清泉奔流,溅出一颗颗雪亮的水珠,落到泉边霓裳草上,又一颗颗滚入草底。
霓裳草叶如纤长一道水痕,五光灿灿,被泉水一洗,愈发繁盛,簇簇拥拥更显出了几分喜笑颜开的意思,不由得自语道:“那魂魄应是回来了罢。”
季复生点头,指了指那些霓裳草:“孔雀一灵不灭那便处处都在,这草光彩如笑,想是她见到你回来高兴的缘故。”
他极少安慰人,明知孔雀散去的一魂一魄只不过是无知无识如一颗尘埃浮在时空中而已,凤双越失亲的痛楚却触动心绪。
碰了碰颈中吊坠,十年的父子情分,自己已是永不能忘记那个说不上慈爱的父亲,更何况凤双越失去的是相伴数千年的孔雀?第一次见凤双越如此悲伤几乎是脆弱无助的神色,心里枝枝蔓蔓的似爬满了带刺的藤。
时间再无限再恒远,爱一个人,永远的记得一个人,却是连时间也无法磨灭。
凤双越携起他的手:“走罢。”
季复生怔了怔,想起一事,忙问道:“你潜入灵山,如来竟没有收你?”
凤双越眉峰如山,神色淡然中暗藏几分兵戈之气:“他何尝不想收我?只不过我手中掌有金乌封印,拼尽大鹏之血为引,想必能解开九只金乌的禁锢,到时金乌再现,莫说人间,六界只怕从此都永无宁日,便是如来也担不起这等翻天覆地的大罪孽,再说雷音寺中八菩萨四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难道都是好弹压的么?”
“我奈何不了他,他对我亦有几分顾忌,所以大家按兵不动罢。他起誓只要我不造杀孽,便任我逍遥。只不过彼此心知肚明,他于我有孔雀之仇,我于他有闯山之恨,便是休了一万年的刀兵,总有一日还会不死不休。”
凤双越静默片刻,想到前路步步荆棘,掩不住眉宇间些许郁色:“只不过我若一击不中,那便是万劫不复,你……”
季复生打断,不屑道:“万劫不复也没什么稀罕的,我额头上还有天诛妖印,说不准谁先遭劫。”
凤双越失笑道:“此言不吉。”
神情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极是轻松自在,连方才那一抹郁色都冰消雪融。
季复生静静道:“吉不吉,只在自己掌握,不在言语。”
凤双越微笑,妖族真正的王,怎会祸福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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