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需要这个解释!”年轻的洋人从衣兜中掏出一本蓝色小册子,翻到满是英文的一页,凑到李天霸跟前道,“你们有义务——确保我们在大清朝的安全——”一字一句让杜平安浑身不舒服,弱国没有外交,杜平安深刻明白这一道理。
“如果你想,英国使馆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向清国政府发出抗议。明天这个时间,伟大的慈禧太后桌案上便能收到这份来自大英帝国的抗议书!”年轻洋人的语速极慢,也极其绕口。杜平安一字一句翻译,李天霸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一战前的英国如骄阳昊日,殖民地遍布全球,海上实力世界第一,如此强悍的实力,就连地域浩瀚的俄国,科技昌明的美国也望其项背,在这些老牌帝国面前,日本根本排不上号。李天霸权衡再三,望向年轻洋人道,“我会给您一个交代!”说完叮嘱丁奎安排上等的雅间,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依然在衙役班房内,李天霸紧皱着眉头,手指一点点拨弄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杜平安垂首立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等待李天霸的吩咐。杜平安知道,其实李天霸没有选择,而杜平安只想在李天霸的决定之中找到一线机会。
“如果我将他们移交江宁府,会怎么样?”李天霸低声沉吟,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垂问一旁的杜平安,语气飘忽,有着不确定性。人在骑虎难下时,通常言语举止左右不定,杜平安知道李天霸的心乱了,也慌了。他是底层的小吏,一个处理不好,他都有可能是那一只可怜的替罪羔羊。
眼下情势所迫,产生一只替罪羔羊是事态发展的必然。如果不想做那只倒霉的羊羔,就必须向眼前的男人证明自己其实是一只狐狸,勇力达不到,却可以被掌控的狐狸。杜平安思绪飞速旋转,在沉吟三秒钟后,缓缓说道,“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乔麦仁大老爷无疑是下下策!”杜平安一句话,让李天霸阴沉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芒。
“哦?有下策必有上策了!”李天霸冷冷的望着杜平安,显然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主意的糟糕程度。陈水恒大老爷高迁之地正是苏州府,而苏州府与江宁府一向同气连枝,同属于江南省管辖,以后借助乔麦仁的地方还很多,如今将这烫手的山芋抛给他,算是彻底将此人得罪了,这是李天霸不想看到的。
“上策大人已经说了,打开牢房,任由那威斯敏斯特公爵处置!”杜平安的目光落在李天霸黑色白底的皂靴上,感受到一股霸道犹如实质的视线刺进胸膛,杜平安强忍着躲闪的本能,任由李天霸试探的目光将自己浑身上下“剥”了个干净。
“上策是上策,可惜鱼儿不上钩,也是白搭。”收回那一道窥究心灵的目光,李天霸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后,闭着眼前,头靠向身后的太师椅,一副怡然小憩的样子。
杜平安的额头隐隐渗出了汗水,若不是强大的心里素质支撑,此时心中有了计较的李天霸对他杜平安必定产生“杀机”!有的时候杀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借口。
“知道你刚进衙门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动你吗?”李天霸突然懒洋洋的问出了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属下不知。”杜平安垂首,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心里头却像明镜似的,阿泰隆极力拉拢自己,而当时他与李天霸二人势均力敌,谁都没有把握在打破这个平衡之后还能安身立命,所以杜平安才能安然度过那段悠闲的时光。而如今,阿泰隆几乎隐退,接下来的“大行动”,恐怕是冲着旗人阿泰一族去的——,杜平安心头巨颤!
“你想做中间派,谁都不沾,想法太幼稚。”李天霸薄消的嘴唇牵扯出深沉的嘲讽,杜平安明白李天霸这是在敲打他。事到如今,杜平安没有退路,神情谦卑的垂下脑袋,恭敬道,“属下明白!属下当以李大人马首是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李天霸抬起头,修剪得宜的手指摸了摸眉峰,淡淡的吩咐,“去让丁奎进来!”杜平安道一声“是”,毕恭毕敬退出班房。
门外,夕阳西陲,冷风一吹,杜平安打了个寒战,才恍觉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早就候在一旁的丁奎急忙走了过来,谨小慎微的将脑袋贴上油纸糊糊的窗户,垂首而立,好似一只随时等待主人丢出骨头的哈巴狗。
杜平安掖紧领口,阻止寒风的倒灌,也不拿正眼瞧丁奎,只是事不关己的说道,“李大人有差事。”丁奎恶狠狠的瞪了眼杜平安,“你给我等着,看谁笑到最后!”说完猴急的推门走了进去。
“哎——”杜平安摇头长叹,古人有云,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但愿丁奎下辈子投胎,能机灵点,凡是不可太绝。
梁子玉的停尸房里暖炉烧的火旺,厉云森独自自斟自饮,脸上有种欲求不满的悲愤。杜平安推门走了进来,一屁股做到了厉云森身旁,倒酒,仰头灌下,烈酒穿肠,杜平安冻得僵硬的身体稍稍有些回暖。
“你这人越来越讨厌!”借着酒劲,厉云森一把夺过杜平安手中的酒壶,“咚”的一声重重放到桌面上,酒水溅起,洒得杜平安满身都是。
“直接摁倒在床上,一晚上来个七八趟,你这团火还不把那冰渣子给直接捂化了!瞧你这点出息,嘚嘚嘚嘚——”杜平安“嘚吧”着捏起桌上白色的蜡烛,神情鄙夷,“你认为你家那块冰坨懂什么叫浪漫?!还烛光晚餐!不如你自己脱光了,给他研究人体骨骼跟血管,他古怪的好奇欲得到满足,你也不用憋得这么辛苦了!”
杜平安一口气将厉云森说得没了脾气,乘着厉云森考虑杜平安建议的可行性时,杜平安从厉云森手里夺过酒壶,自斟自饮,大快朵颐起来,“嗯嗯嗯,一品堂客的菜!味道就是好!”杜平安吃的起劲,心里对梁仵作的好感又升了几分,随时想着给兄弟捧场,这才是兄弟!
“你怎么老踩着点来打搅我好事!”厉云森郁闷灌了口烧酒,从杜平安的手下夺过一只肥硕的鸭腿,学着杜平安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就差把腿翘到椅子上,这跟他一身西装笔挺,文化人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什么叫老踩着点!”杜平安不满,端起盆子,丢掉筷子,直接用手抓起来往嘴巴里送。
“还不承认!”厉云森表情气愤,不甘示弱,也端起汤钵,用手直接从汤里捞起骨头胡乱啃咬着。一边把老鸭脖子当仇人撕咬着,一边愤愤的数落着,“上一次,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的鸳鸯浴吗?!现在的玫瑰花瓣到哪里找?那可是托人从上海寄过来的,整整花了我三十两银子——”厉云森肉疼的伸出三根手指,却不想,杜平安一个没绷住,笑喷了“扑哧!”酒水喷了厉云森一身。
“鸳鸯浴?!就你跟梁仵作?嗯,看在能研究人体生理反应的份上,说不定他会勉强答应。”以梁仵作古怪的个性,杜平安还真有理由相信那个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连杜平安都认为可能,厉云森表情越发痛惜。
“在瞧瞧这次,我准备一个星期的烛光晚餐!蜡烛是从里塔斯百货商场里特订的熏香蜡烛,你没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厉云森仰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表情极其享受。杜平安撅起嘴巴,嗅了嗅,皱眉道,“我还奇怪呢,怎么一进门味道这么刺鼻!”杜平安嫌恶的表情遭来厉云森的白眼,“跟你个粗人没办法沟通。”
“说!这一次你又差遣我家子玉帮你干什么坏事?!”厉云森一手握住鸭脖子,头朝上,煮不烂蒸不熟的鸭嘴正对着杜平安的鼻子。
杜平安朝后仰了仰,避开那只怒瞪着双眼,从鼻孔里流出蜡黄浓汤的鸭头,理直气壮道,“什么叫你家子玉,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不是我家子玉还是你家的!”厉云森梗着脖子吼了一嗓子,搞得杜平安神经一阵紧绷,赶紧用鸭腿抵上嘴唇,发出一阵“嘘”声,“你轻点,让外面的人听见,还以为停尸房里闹鬼!”
“那你老实交代,找我们家子玉做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些许的小事情,我看到来找我们家子玉的那小子一脸的煞气。”厉云森一只脚踩上了椅子,手里拿着“死不瞑目”的鸭头,一点点逼近杜平安。
“有话好好说——”杜平安推开面前诡异的鸭脖子,刚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应付厉云森,就听见从停尸房后的刑讯室里传来凄厉、痛苦,又愤怒的哀嚎声,“啊哦——”随着一声声哀嚎声响起,引起流浪在外野狗的共鸣,也跟着一起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啊哦——”听得杜平安与厉云森浑身的寒毛都战栗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见厉云森站起身,往门外面走,杜平安急忙上前拉住,“你帮不上忙!”厉云森甩开杜平安拉拽的手腕,怒意冲冲道,“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厉云森的怒吼吓了杜平安一跳。
“你以为我杜平安会让朋友替自己卖命,而自己躲在这里喝酒!”杜平安恼羞成怒道,见厉云森泛着水雾的眼睛渐渐冷静下来,杜平安重新回到桌上,拿起酒壶仰头就灌,酒水沿着下巴流过颤抖的喉结,钻进了衣服内,湿漉了大腿。
、62第六十二章节
“你留点给我!”厉云森重新回到桌上;一把夺过杜平安手里的酒壶,有样学样;直接顶起酒壶灌酒,感受**钻进心脏滚烫了全身时的炙热,这种感觉厉云森喜欢;比一点点装腔作势品尝红酒带劲多了!
“从这里有一条废弃的暗道通向刑讯室;除了梁子玉没人走得通。”相传二十年前一把大火烧了县衙大狱;现在的大狱没有当时一半的面积,是在原来废弃的基础上重建的。杜平安常常走停尸房后的小角门;从一开始他就发现;现有大狱下错综复杂的甬道。
“来找梁子玉的人叫杜平义,我堂兄,三天前嫡亲妹妹死了;自缢,死前曾遭受过性侵——”杜平安小口抿着酒杯里轻轻浅浅的酒水,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小杯酌酒,总觉得味道苦涩寡淡。
“今天当街斗殴的东洋人?!”厉云森抬起头望向杜平安眼眸深处,隐藏在温和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