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街斗殴的东洋人?!”厉云森抬起头望向杜平安眼眸深处,隐藏在温和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深沉狠辣的心肠,厉云森低沉道,“死在乱葬岗上那两个女人也是——”
杜平安没有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手里的酒杯,酒水随着微微的震荡,划出一圈圈波纹。厉云森凭借着多年记者职业的敏感,他感觉到眼前隐在烛光阴暗面的男人身后有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粘了上去,而他自己便是那只盘踞在最中间,静静等待猎物上钩的毒蜘蛛!
在地下黑暗的甬道内走了许久,原本距离只有五十米的刑讯室,杜平义跟在梁仵作身后已经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甬道内空间狭窄,空气稀薄,仅容得下一成年人猫着腰通过。梁仵作手里点着火把,像一只会刨坑的幽灵般穿梭在纵横交织的地下迷宫之内。两个人默默的走着,谁也没说话。
渐渐的能听到从地面传来凄厉的嚎叫声,叫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又走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杜平义确定哀嚎声便是从自己的头顶上传下来的。梁子玉终于停下脚步,打着火把四处寻找起来,终于在一处甬道的上方发现一块铁板!
梁子玉将火把插入地下,先是贴着铁板倾听,哀嚎声变得越发的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两个人的交谈。轻轻向上推了推铁板,尘土伴随着铁锈落得梁子玉灰头土脸。铁板动了,从上面射下一束光亮。
透过狭小的缝隙往上看,这里是间刑讯室,铁板的上面堆放着陈旧的刑讯工具。两个东洋人被捆绑在十字木架上,浑身赤裸,只穿着一件白色兜裆布,此时兜裆布上一大片湿黄“滴答滴答”正挂着“水”。
“原来觉得这两歪瓜裂枣挺横、挺尿性,如今看来还是两怂货!”狗腿子白役乙嫌恶的捂着鼻子,满脸的鄙夷之色。这才几鞭子下去,居然尿了裤子。
“不识货!”大冬天的,丁奎赤膊着上半身,旁边点着火炉子正“噼里啪啦”烧得火旺。说话间,扬手一鞭子,在空中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后,“啪”的一声脆响,皮鞭的尾端划过田中的胸膛,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田中疼得哇哇直叫,一双眼睛却死死咬住丁奎,露出嗜血的凶残,恨不能将眼前行刑人剥皮抽筋喝血!
打累了,丁奎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凉茶,随后指着一锅沸腾的汤药问道,“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白役乙凑到跟前,一股辛辣刺鼻顿时呛得白役乙眼睛火辣辣的烧灼,鼻子一痒,“啊切!啊切!”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远离那一锅沸腾的黑褐色汤药,症状才稍稍缓和,只是眼睛被刺激得一个劲留着眼泪,“头,这什么满意儿,这么呛人!”
“辣椒水加盐巴!”丁奎得意洋洋的将手里的鞭子抛进沸腾的锅中,瞬间,鞭子齐根没入黑褐色汤药之中,随后舒舒服服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派悠闲的样子,“莫说凡人,就是大罗神仙在老子的神鞭下也得疼得尿裤子!”
白役乙心生畏惧,远远避开滚烫的汤药,凑到丁奎跟前,心有余悸道,“这样个抽法,会不会死人啊?”说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望了眼刑柱子痛苦哀嚎的两个东洋人。
“上头有令,做做样子而已,死不了人!别看这伤口狰狞了些,其实只是皮外伤,要不了性命。”丁奎站起身,从刑具架上拿下一只皮鞭,跟刚才抛进汤药中的几乎一模一样,丁奎拨开毛絮絮的皮鞭尾部露出里面粗黑的竹丝,得意洋洋道,“用这个鞭子抽,不下五十鞭,定叫人当场殒命!”
白役乙胆寒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粗黑的竹丝,指端冰凉,却异常韧性。想到这鞭子抽到人身上,不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会让皮肤组织下的骨骼寸断,那惨烈程度,白役乙不敢想象。
丁奎将手中的皮鞭抛向一边,大刀阔斧的坐到太师椅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无闲聊的问道,“你舅舅今晚怎么没来?!”
“我舅舅他——”白役乙话刚出口就愣住了,表情畏惧又讨好的转向丁奎,“头,您老什么都知道!”说完俯身,像个家养的小丫鬟一般给丁奎捏起肩膀来。
丁奎阖眼享受着,“就凭你们那点伎俩能骗的了老子!”
“是!是!是!头教训的是!”白役乙连连点头哈腰,想到顶头上司李天霸的手段,白役乙惨白着一张小脸,信誓旦旦道,“头,奴才以您老马首是瞻!”
“嗯!”丁奎享受着点了点头,将李天霸打压收敛人心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刑讯室底下,杜平义一手抬着重达五六十斤的铁板,一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刑柱上的东洋人。耳听着从暨阳街上传来“笃笃笃”的打更声,杜平义心焦如焚。梁子玉却席地而坐,背靠着身后的甬道壁,睡得一动不动。
“我们就这样等着吗?已经子正了!”杜平义还是忍不住了,他的心里像是装了十几只老鼠,百抓挠心,坐立不安。梁子玉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也没启开一下,压低声音淡淡的说道,“是你等,不是我等!”一句话呛得杜平义哑口无言。
“他娘的,忙了一个晚上!”丁奎站起身,直挺挺伸了个懒腰,顿觉腹内空空的难受,酒虫子一个劲的瘙着心尖尖,丁奎转过身对着白役乙吩咐道,“这个时候估计醉仙楼也歇业了,你去我床铺底下拿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再去厨房搞些下酒菜!”
白役乙领命而去,丁奎踱步走到两东洋人面前查看,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伤痕虽纵横交错,却都只是皮外伤,要不了性命。丁奎面露得色,想到李天霸许诺的好处,丁奎巴掌大的老鼠脸上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笑意。
片刻功夫,白役乙气喘吁吁的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捏着两只酒杯,三个下酒菜走进刑讯室,嘴巴里嘟囔着,“舅舅没有口福咯。。。。。。”
将酒菜布置好,丁奎捏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一旁正狼吞虎咽的白役乙,“刚才你说你舅舅干什么去了?”
“呜。。。呜。。。”白役乙将嘴巴里的食物囫囵吞下,伸着脖子道,“他说我母亲今天不舒服,让我在家陪着。我舅舅这人就是婆婆妈妈的,我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好,又不是这一天两天发上来的毛病!”说完颇为不耐烦的灌了口烧酒,脸一下子红成了猪肝色。
“噢——”丁奎小口小口抿着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里却又一时间抓拿不住。就在丁奎心底里那一丝不详之感越来越清晰时,突然,到了嘴巴里的酒水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下,滚进胸膛,冰冷的刺激让丁奎浑身止不住打颤。
眼前的白役乙摇摇晃晃,“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彻底从丁奎越发模糊的视线内消失。顷刻间丁奎冷得心口发凉,脑袋却越来越重,挣扎着站起身想往门外走,“扑通”一声,丁奎充满冰寒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杜平义瞧着这一切的发生,惊讶的嘴巴张的老大,望向悠闲的依靠在甬壁上的梁子玉充满敬佩与感激,“你什么时候在他酒菜里下的蒙汗药?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的发生在杜平义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怎么就能算准了丁奎午夜会喝酒,而且事先在酒菜里下了蒙汗药!
“我想你搞错了,我只负责带路!下药的人不是,是杜平安。下的不是蒙汗药,是麻药。也不是下在酒菜里的,是杜平安抹在酒杯上的。”梁子玉的话彻底让杜平义呆愣当场,原本以为曾经令人羡慕的“暨阳三才子”,杜平安是其中最名不副实的那一个,如今看来,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抓紧时间吧!”梁子玉不等杜平义反应过来,推开沉重的铁板,仅容许一个人爬出去。杜平义按下心头的复杂,爬进了刑讯室。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杜平义,忘记了困惑,忘记了孔老夫子,只有仇恨——
梁子玉静静的倚靠在甬壁上,听着耳畔传来凄厉的嚎叫声,一双灰暗的目光锁住周围四通八达的黑暗甬道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咒骂哀嚎声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这一晚暨阳大狱周围的狗全得了癔症,一个晚上哀嚎不止,吓得小小娃儿躲在母亲的怀抱中不敢睡觉。
公鸡刚刚打过第一声鸣叫,杜平安带着浑身的酒气,晃晃悠悠朝后街老杜家走去。推开院门,屋内轻悄悄的一片,令杜平安心慌。坐到院中冰冷的石凳上,懒洋洋倚靠着石桌,就这样呆呆的望着阴沉的天空,什么也不去想。
“事情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子昭走到了杜平安身旁,缓缓坐下,一壶热水,两个茶杯,一罐茶叶。洗杯、点茶、洗茶、观茶、品茶、回味,辛子昭好似在悠闲的午后与杜平安静静享受这难得的恬静的时光。
“算是吧——”杜平安轻轻捏起紫砂茶杯,凑近鼻端闻了闻,茶香浓郁却掩饰不住其中幽幽的梅菊冷香,只是闻着,杜平安顿觉身心舒畅,一切麻烦似乎只是过眼云烟,而眼前那一抹隽秀的身影才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那女人走了。”辛子昭薄唇抿了一口香茶,清亮的眼眸望向沉压压的天际,幽幽长叹道,“又要下雪了。”杜平安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照不进一丝的阳光,北风呼啸,摇曳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出“吱吱嗡嗡”的响声。
“我想,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杜平安突然转头望向辛子昭:刀削的侧影,冰冷孤桀,漆黑长发盘起,透过几缕柔滑的发丝,杜平安撞进辛子昭漆黑犹如星辰的眼眸深处,那双眼睛清亮却深邃,杜平安好似永远都读不懂其中的苦涩。
辛子昭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睛底下留下一滩阴影。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杯身,茶杯转动,杯内青绿的茶叶却依然纹丝不动,辛子昭薄厉的嘴角露出浅浅的冷漠,“去哪里?”去哪里都一样,这是辛子昭内心的叹息。
“这是威廉库克临走时交给我的,让我有事去找他!”杜平安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放在石桌上,缓缓推到辛子昭跟前。
只淡淡的扫了一眼,辛子昭冷峻的容颜瞬间雪白,就连唇角也失去了血色,紧捏着的茶杯在石桌上划出尖锐的响声,“你想去英国。”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