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惊惧的抬起头,望向李天霸。止不住心底泛起了寒气:难怪在这里撞见黄月容,看来必定是在江宁府得手了!这个冷血的女人,居然没漏一句口风!一刹那间,杜平安心思百转。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李天霸抬起头,一双阴冷的目光直刺杜平安的眼睛,吓得杜平安浑身一哆嗦,赶紧低头,以避开李天霸刀锋般锐利的视线。
“属——属下不知!”顶着李天霸犹如实质视线的试探,杜平安额头冷汗渗渗。李天霸不说话,只是望着你的时候,周围气氛的压抑足以让一个胆小的人吓得尿了裤子,久在上位者的人,一个“气”场便足以攻克人心。在这样强劲的心理压力下,真正的“杜平安”受不了,而杜平安却能够游刃有余。
“属下猜想以乔麦仁知府大人如今所处职位,觊觎那片膏腴之地的人想必并不在少数——”杜平安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意在暗示,会不会是官场倾轧,以谋求江南最富庶之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为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白之物,有的人就愿意铤而走险。
“乔麦仁大人放着两江督查御史不做,稳坐江宁府知府数十载,你认为他只是小小的一个知府吗?!”李天霸嘲讽的望着杜平安,也可以从这一句话中瞧出来,他杜平安于官场规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可谓一窍不通。乔麦仁只是替上头大人物守着这“天下粮仓”而已,一旦事起,那乔麦仁的地位将直逼“开国功勋”!
“不是官场倾轧,那只有可能是仇杀了——”杜平安面若死灰,颓然的耷拉下肩膀,“李大人还记得江宁府下来的那位大人吗?属下担心——担心那死了的——”杜平安惊恐的望向镇定高坐的李天霸。
杜平安知道他早就怀疑下手之人必定是沪上食人花,辛子昭与黄月容的那段情感纠葛,在这些人眼里无疑是十分可笑的,可黄月容的手段却一点也不可笑。所以今天一大早,李天霸才会专门跑到这里来等杜平安,目的只有一个,敲打敲打杜平安,让他说话小心点!
“那一次江宁府上差是特意找你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好像就是在你的卧房里。”李天霸指着里间卧室笑得很随和,杜平安双腿一哆嗦差点没站稳,可怜兮兮的望着李天霸,哭求道,“大人您可一定要拉属下一把,从今往后,属下以李大人马首是瞻——”是不是还得来上几颗眼泪?杜平安努力了几次,只挣得满头的大汗。
“你放心,只要我好,陈大人好,那么大家一切都好!”李天霸重重拍了拍杜平安的肩膀,站起身,腆着越发官样的肚子,大模大样走出衙门班房,徒留杜平安一个人心如死灰的站在当场。
、68第六十八章节
见李天霸的人影消失在大院门前;杜平安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恨恨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小人!”如此鬼蜮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无非是拿家人性命,威胁杜平安将所有罪责一个人承担;他杜平安不傻!现在前后思来;黄月容在这个时候杀死乔麦仁还正是时候;李天霸将不会有太多精力放在缉拿逃逸的人犯上!
杜平安简单收拾了一下;像平常一样拎着一串钥匙下大狱查巡。远远坠在身后有些面生的小白役在见到杜平安扭头看过来时;迅速的低下头满地的寻找起来;如此拙劣的“跟踪”技巧,让杜平安无奈的叹息。
大狱深处暗无天日的死牢里,只一夜之间;从空空荡荡老鼠都要饿死的境遇,一下子变得哀嚎遍野,人满为患。杜平安忍受着充斥鼻尖的潮湿与恶臭,一间牢房一间牢房漫无目的的查看着。
走在牢房间的过道中,两边伸出来无助求救的双臂,杜平安心冷面冷,置若罔闻。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神情憔悴又激动的一把抓住杜平安衣摆,哭求道,“杜大人!杜大人!小的是阿泰隆府上的管家,我们见过面的,您还记得吗?”
杜平安低头,从那张胡子拉渣,极度惊恐憔悴的面容上杜平安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只听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哀求着,“这都不关小的的事啊,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哪有胆量管主人家的事啊——”中年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样子好不凄惨,在他的身后大多是些男性仆从,个个哭爹喊娘,指天盟誓,大呼“冤枉”。
“是不是冤枉的,大人自有定断,你等稍安勿躁!”杜平安抛下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便甩开周围拉扯的手掌,朝着死牢深处慢慢走去。杜平安还是第一次瞧见阿泰隆的父亲,那个曾经跺一跺脚,能让整个暨阳城抖三抖的满族贵胄。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依然魁梧,身后长辫乌黑却有些凌乱,神情悲怆,又多少有些绝望的颓废。
杜平安打量的目光刚刚落到他身上,男人就感觉到了,只是在这个时候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官场倾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输了,输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和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认命!
杜平安没有稍作片刻的停留,一步步走向大狱死牢的最里间,在那里,阿泰隆身穿白色囚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席地而坐,微仰着头望向对面狭小窗口中照射进来的光线,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来啦。”阿泰隆的目光缓缓移向杜平安,从光亮到黑暗,阿泰隆眼睛里的杜平安有片刻的昏暗,随后渐渐看清楚站在铁窗外,眉头微皱,带着淡淡忧伤的杜平安,阿泰隆苍白消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从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人看似谦逊,骨子里却异常骄傲。说真的,一开始我还真的动了将你拉到我这边的念头。”阿泰隆淡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嘲讽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加可笑。
“如果你和李天霸之间,我必须要选一方列队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至少你还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只是有些‘大少爷’被惯坏了的脾气。”杜平安第一次在面对阿泰隆时没有带着假面具,说出心里头最真实的话。
“谢谢!”阿泰隆幽幽的望着杜平安,嘴角牵扯出满足的微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阿泰一族完了。完结在残酷的政治倾轧之下,完结在太久的富贵荣华的堕落与腐蚀之中,也完结在一个小小女子的手中。如此境遇之中,还有一个人不怕耽干系来看他,阿泰隆觉得这一生认识这么一个人值得了,有时候“满足”便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阿泰隆的眼睛朦胧了,在下一刻软弱的即将滚落的刹那,阿泰隆像往常一样微微挑起消瘦的下巴,斜睨的望向铁窗外的杜平安道,“人有的时候真他妈的犯贱!”想绷住,却没能控制那一颗悔恨泪水的滑落。
杜平安知道,阿泰隆悔恨什么,愧疚什么,又心伤什么。他明明可以给那个女人作为丈夫的所有温暖、体贴,还有爱情,然而,杜平安长长的叹息: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犯贱,轻易得到的东西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恐怕后悔也已经迟了。但愿她远在天空,能够体会得到阿泰隆此时此刻的心殇。
“她——”杜平安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被囚于牢静静等待死亡宣判的男人说出那个女人的悲惨结局。
阿泰隆忧伤的目光变得冰冷怨毒,无力垂于地上的双手紧紧抓住一把烂铺草,嘶吼道,“她已经死了,在抄家的前一刻,我亲手将她推进后花园的水井之中。看着她当时哭的梨花带雨,苦苦求饶的样子,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阿泰隆捏起一把腐臭的铺草,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扭曲着。
杜平安静静望着发泄中的阿泰隆,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爱上一个给他带来灭族灾祸的女人,直到这一刻他还对她充满了怨恨。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想到静静躺在地下那张简易棺木之中的女人,临死前的深深挂碍,杜平安真想狠狠给正在发癫的阿泰隆一个大嘴巴子。
然而杜平安却又无奈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如果那么容易改变,那阿泰隆就不会让那个女人至死牵挂了吧。
“她是个好女人——”杜平安叹息一声,幽幽的说道。阿泰隆痛苦的表情一窒,猛的抬起头望向杜平安,见杜平安表情凄然,阿泰隆的心猛的抽紧,站起身朝杜平安飞奔过去,一双手紧紧抓住铁栏,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她怎么样了?!”
“一顶轿撵往城东而去,衙门正在城东大肆搜索。”杜平安的话让阿泰隆欣喜又担忧,欣喜的是至少直到现在人还没有被抓到,担忧的是一个挺着足月大肚子的孕妇,又怎么躲得过那般衙犬铺天盖地似的搜捕。
“我还以为那顶轿撵是你安排来转移视线的,目的是让你的妻儿成功逃脱追捕——”杜平安望向困惑之中的阿泰隆,无奈的摇了摇头,忽视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妻子到如斯地步,阿泰隆啊阿泰隆,这辈子,恐怕你将死不瞑目啊。。。。。。。
“我那时——”阿泰隆无言了,他那时正在将那个让他懂得爱的甜蜜,懂得背叛的痛苦,又将他全族推向毁灭的女人亲手推进水井,至死阿泰隆都在疯狂追问那个女人“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而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他那颗因爱生恨的心里在这危难时刻没有想到她一丝一毫,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对她何其无情啊——”杜平安摇头,除了摇头他还能说些什么呢,面对这样一个即将奔赴黄泉的可怜之人。杜平安暗暗发誓,这辈子就算是一齐去死,也绝对不会松开辛子昭的手!
“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阿泰隆双手紧紧揪住铁栅栏,目光含泪又急切的望着杜平安。愧疚,深深的愧疚,直到上一秒他还在纠结着那个无关要紧的女人。
“你做父亲了,是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这是天大的喜讯,杜平安想笑,却笑得比哭更艰涩。阿泰隆含着泪,仿佛魔怔了般喃喃低语,“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清月她还好吗?”满是泪水的脸上挂着浓浓关切,女人生养何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