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视,也不敢轻视!
“令兄与梁启超先生在长沙举办的实务学堂意义重大。”杜平安点了点头,一脸的赞许,却不想在杜平安“圣贤”的面孔下是一颗忐忑的心:这个时候那个“短命”的学堂到底办了没办呀?
“先生所言甚是!可惜——”少年黯然的垂下了头,戊戌变法的失败注定了新式学堂无疾而终的命运。突然少年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热的盯着杜平安,像一个在沙漠里迷失许久,即将渴死的人望见了一片绿洲,激动的问道,“先生以为是效法洋人君主立宪,还是孙文先生的三民主义,甚至**,哪一个才能救万民于水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铎跪在了杜平安的跟前,双手捏成了拳头支撑在地上,杜平安心头的震动如排山倒海、火山喷发,平静无波的心灵再一次掀起滔天巨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的激情澎湃了。然而“主义”,杜平安对此一知半解,只有当年读书时知道有个“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能拿来说吗?!
厉云森也好奇了,一个旧时的衙役懂得什么叫“革命”?!真要是“革命”了,那他岂不是革他自己的命!杜平安思量了许久才回答道,“不论哪个主义,为着大多数人谋幸福的主义才是好主义。等什么时候底层的人民当家作主了,那这个主义便是真正适合国情的好主义!”一切等到一百年后自有分晓。
“嗯!先生讲的正是兄长常说的,所以这一次我才跟着同学去美利坚留学,增长见识!”杨铎重重的点了点头,对这次美利坚之行充满希望,全然忘记了眼下的困境。杜平安将藏在袖口之中的两个“夹心”面包递进杨铎的手中。
“先生——”虽隔着衣服,然而杨铎还是闻到了那股透着面包香气的肉味。眼下食物堪比黄金,能将救命的食物让出,这怎么不让年少的杨铎感激的落泪,如此绝境,恐怕只有自己的亲哥哥才做得到吧!
“吃吧!”有那么一刹那,杜平安真的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便是自己的兄弟。和蔼带着几分酸楚的催促少年赶紧吃下,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然而杨铎的目光却扫向了对面时不时拿眼神偷偷瞟过来的同伴。
“随意选择放弃的人需要得到教训,你们将做的是大事,难道以后遇到一点点艰难险阻也放弃吗?!今天放弃你们两个,也许只会牺牲两个人的性命。可将来呢,将来的放弃也许会危急到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生为人,有的时候必须学会承担!”杜平安的话掷地有声,不仅激荡着年轻的杨铎,也同样激荡着身侧的辛子昭与厉云森。
“嗯!我懂得,先生!”杨铎将其中一个面包囫囵的塞进嘴巴里,将另外一个留给受伤中的葛长生。玩政治的人必须有一颗胸怀天下善良之心,但是同时也必须拥有一颗为了大我,从而放弃小我的狠心!
说话功夫这会儿,梁子玉将葛长生的伤口上好药、处理好,重新坐到了厉云森的身旁。杨铎见同伴□出声有转醒的迹象,急忙站起身朝着杜平安九十度深鞠躬,告罪一声,忙着照顾伤员去了。
望着杨铎稳健的背影,杜平安暗暗有些担忧。一旁的辛子昭问道,“有什么不妥吗?”见辛子昭如此问,杜平安一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辛子昭开始留意上了杜平安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甚至能从一个皱眉的动作里了解到他的内心想法,这也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杨懿这一支,除了杨度、杨钧,还有杨铎这第三子吗?”杜平安困惑道。难道是历史上的杨铎并没能逃过这一劫?!杜平安暗暗沉下心神,他要保住杨铎,就当是他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吧!如果新中国的进程能够早一天实现,那么他杜平安愿意做那亚马逊河流上空挥动翅膀的蝴蝶!
“你在想什么?”厉云森有些胆颤,每一次杜平安的重大决定都是将梁子玉和他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想不跳都不行!就像这一次,所以厉云森不得不问清楚。望着厉云森担忧又谨小慎微的可怜表情,杜平安突然笑了,“想做一次挥动翅膀的蝴蝶。”
“啊?!”厉云森彻底傻眼了,这短短一句话,每一个字和词语他都认识,可结合在一起,厉云森彻底傻眼了。厉云森不耻下问的扭头望向梁子玉,“你明白他的意思吗?”梁子玉正专心致志擦着他那双惨白枯瘦的手掌,见厉云森询问,梁子玉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也许夜已经很深了,头顶上音乐的嘈杂声渐渐止息。昏暗压抑的船舱底部一片沉寂,杜平安与辛子昭依靠在船舱铁壁上,两个人挨得很紧,以此相互汲取温暖。模模糊糊中杜平安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吱吱——,咚!”的闷响。
铁板打开了,梯子被放了进来,从上面依次走下来四位“少女”?——,杜平安有片刻的迟疑,因为他无法辨别这四位到底是少女亦或者是少年。四个俱是黑色长袍罩身,只留着一张脸露在外面,清一色的面容清秀。对于旁人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让与嫌恶。
然而就在四个约莫是少女的孩子走进船舱底部时,杜平安明显感觉到身侧的僵硬与阴冷,扭过头望向身侧的辛子昭,只这一眼,杜平安心颤不已。辛子昭面色惨白,一双清亮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像困兽濒临死亡威胁时的孤绝与残酷。
“子昭!”杜平安低喝。对于杜平安的呼唤,周遭的人群不约而同朝这边瞧了过来,与其不相干的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辛子昭缓缓将冷凝而犀利的目光转向杜平安,仿佛涣散的瞳孔终于找到了焦距,从戒惧与敌意慢慢变得迟疑困惑,再到现在的迷惘与痛苦。。。。。。,仅仅三秒钟,杜平安仿佛看到一只生性高傲的雏虎深陷泥潭的痛苦挣扎。
“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杜平安放轻放柔声音,张开双臂试探的一点点向辛子昭靠近。面对杜平安的一点点接近,辛子昭抗拒着却也渴望着,内心的矛盾令他那张姣好的面容痛苦的扭曲着。
杜平安感觉自己好似面对着一个曾经受过重创,对人类充满着不信任的野兽。他不想把辛子昭比作冷血无情的野兽,然而辛子昭的种种表现让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有这样的感觉。
“没事的,你要相信我——”杜平安温柔的声音能滴出水来,仿佛大声一点点,都有可能惊吓到他。在指间触碰到辛子昭柔软冰凉的发丝时,杜平安激动得眼眶发了红,将眼前这个堕入魔窟之中无法自拔的人搂进怀中,紧紧的,直到对方修长的骨骼隔得自己胸口生疼。疼也是快乐的,因为这才是有血有肉。
杜平安不知道这样相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怀中的辛子昭已经渐渐沉入梦境。这个梦必定不是恬美的,时不时抽动四肢,眉头冷峻的紧锁着,一双手紧紧抓住杜平安身侧的衣服,尽管隔着厚厚的长袍,杜平安依然感觉到他指尖的力量。
“他怎么样了?”厉云森低声说道,眉宇之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梁子玉冷凝的注视着深陷梦魇中的辛子昭,一双阴暗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有心魔?”从仵作到外科医生再到心理医生,梁子玉的事业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
“也许吧。。。。。。”杜平安幽幽长叹,抬起头望向身侧,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四位“少女”。然而在抬头的刹那,杜平安撞见了一双眼睛,一双仿佛困兽一般冰冷戒惧的眼睛。杜平安心头一颤,待定睛细看,那双眼睛已然阖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瞬间只是杜平安的幻想。
“原来之前并不是我眼花——”杜平安喃喃自语,一双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反复的回忆着临去中央厨房那一瞬间的细节,虽只有短暂的一两秒,杜平安还是一眼读出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信息:惊恐厌恶以及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痛恨!
杜平安伸手摸向里层内衣,那里有一张威廉库克留下来的照片。当时的辛子昭正处在少年期,虽黑袍罩身,却无法掩饰他姿容绝色,姿态妖娆,气质冷凝。那时的他与眼前的这几个“少女”,何其的相象!难道他们正受着同样的遭遇?!杜平安沉下心神,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辛子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从现在开始!
杜平安的下巴轻轻搁在辛子昭的头顶,细细摩挲,柔软之中带着淡淡的冷香。十指相扣,是那样的契合,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是一对。杜平安反手抬起,在辛子昭冰冷的手背上留下温柔的一吻,却感觉指尖的颤抖,一低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子昭已醒,那双眼睛再次回复清明,就这样一眨不眨的望着杜平安。
“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很早。”杜平安将辛子昭搂紧怀中,下巴依然轻柔的搁在辛子昭的头顶。辛子昭清亮的目光暗了暗,声音撕裂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吗?”杜平安心头一震,这是第一次辛子昭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过去。
然而这一震杜平安并没有表现出来,几乎没有思考,杜平安回答道,“这很重要吗?我的过去你也不知道。可你还是跟着我一头扎进了这个火坑,为的只是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也许这就是爱情——”
“爱情嘛——”辛子昭的嘴角牵扯出淡淡的苦涩,曾经有两个人在自己耳朵旁提到这两个字,第一个人让他恶心令他生不如死,第二个人让他觉得这两个字天生充满戏谑,然而从杜平安这里听到这两个字,辛子昭只有酸楚,充斥腹腔与心脏的酸楚。
“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再也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还爱着你。”杜平安的声音很低很柔,像娟娟潺潺流淌的小溪水,沧桑之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淡淡却绵长的甜蜜。
辛子昭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他老了,老得连走路都踉跄了,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在他身后依然站着他,只是他也老了,老得头发都白了。两人站在夕阳西下的尽头,就这样默默的瞧着,静静的等着。平静、祥和、安逸,仿佛那样死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