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警官先生,警方破案了吗?”
“还没有。”奥斯卡不情愿地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聪明地全身而退,大多数参与案子的警探都认为这是个变态杀人狂,因为另一幢别墅附近的监控中留下他试图闯入的镜头,这似乎表明凶手是随机挑选对象,他在前一个目标的门前受到阻碍,於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一家作案。但是奥斯卡并不这样认为,随机杀人的确是最难破的案件,只要凶手不继续犯案,警方就可能永远找不到他。这个案子仍有很多疑点,只是他找不到一个能够平心静气听他分析案情的对象。诺曼只听头三句话就大骂著呼啸而去,更多案子等待著这位风风火火的警探。就效率来说,先从有线索的案子入手确实更好。
奥斯卡看著露比,对这位中介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观,也许是因为他们此刻目标一致,成了暂时的合作者。临时联盟使奥斯卡产生了“想听听他的看法”这样的念头。
“你认为这是个随机变态杀人狂吗?”
露比说:“看起来很像。”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没有继续作案,一个变态杀人狂不会只干一票就收手,当做下一件让他感到刺激的案子後,又没有警察找上门来,他会产生巨大而隐秘的快感,这种感觉可能维持一两个月到半年,快感逐渐消退,这时他一定会再次动手。如果没有,那麽他非但不是个变态杀人狂,而且正好相反,凶手思虑缜密,冷静残酷,对警方而言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他完成了自己的目的,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也许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杀掉男主人,但为了伪装成一个疯子,凶手接下来的行为好像更多是针对活著的斯丹佛太太,给她致命的打击,让她活著一生受这宗惨剧的折磨,这毫无疑问会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奥斯卡仍然看著他,在一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点头赞同之後,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这种深以为然产生了咳嗽的欲望。
“这个案子警方会继续调查,你最好不要破坏现场。”
“放心,我只需借用一个小房间就足够了,被警方封锁的凶案现场总是比较安全,没人敢轻易靠近。”露比看了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奥斯卡说:“我的车停在旧车场里,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你是开车来的?”
“不是我自己的车,我租了一辆旧车。”
“好吧,不过最好别让人看出你是警察,总有人不太乐意和警察打交道。”
奥斯卡掏出警徽,把它扔给正在翻杂志的朱蒂,後者嫌弃地拿在手里让怀中小狗闻了闻。
露比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奥斯卡,但是考虑到这个新组合急需磨合,也就慷慨地同意了。毕竟如果有人感到为难,一定也会像园丁一样躲起来避而不见,而且那些人会藏得更好,他们都是天生的隐匿者。
奥斯卡租来的车和旧车场的报废车没什麽两样,车身上布满划痕,就像刚被一只狮子袭击过似的奄奄一息,走近一些似乎还能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奥斯卡坐进驾驶座,露比自顾自地拉开後座门钻了进去。虽然这一点让人相当介意,但也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双方过於亲密,或是由於冷场带来的尴尬。奥斯卡的副驾驶座几乎没有再坐过陌生人,这一年中他像个孤胆英雄一样独来独往,把身边的座位留给下落不明的搭档。现在他终於又看到了希望,麦克就在附近,也许开过一个十字路的转角就能遇上他。
破车在公路上颠簸,一小时後到达了目的地。漂亮的三层别墅在层层黄色警戒线包围下显得孤寂而无奈。奥斯卡弯腰越过黄线来到门廊下。他从塑胶袋里取出钥匙开门,迎面扑来一阵许久不通风的酸味。客厅的地板上还留著尸体的粉笔轮廓,男主人死在前厅,两个女儿在楼上的卧室中遇害,现在整个别墅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四周弥漫著一团沈默的死气。露比走向客厅的沙发椅,手指擦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结果很不满意。
当他提出要在这间凶案别墅里和某些人会面时,奥斯卡就曾产生过怀疑,但露比的理由也很充分,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斯丹佛案件已被警方暂时搁置,重伤的女孩们在医院接受治疗,女主人进了精神病院,於是这里就无限期地空置著。
露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四处闲逛,奥斯卡问:“你在等什麽人?”
“说实话,我不太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谁?”
“知道一个范围,但不知道具体是谁。”
“什麽范围?”
露比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人来,这个范围宽广得就像大海。
七点过後,门铃忽然响了,在这气氛古怪的房子里,优美的铃声反而感染了一些惊悚。奥斯卡疑惑地去开门,外面站著一个穿著牛仔外套的男人。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很像一个会在晚餐时间出现的朋友,一个令主人惊喜愉快的访客。他的脸上带著微笑,即使看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也没有露骨地表现出警惕和冷淡。
“你好。”这个人说。奥斯卡让他进来,他说“谢谢”,转身时外套下有一块明显的突起,从外形上判断是一支大口径的枪。
牛仔向客厅走去,沿途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粉笔轮廓,并没有大惊小怪。接著他看到了露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伸出双手说:“露比,你一点也没有变,不,你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露比没什麽特别的回应,但那只是因为放声大笑和热情拥抱实在不是他热爱的方式。奥斯卡感受到从这个时常冷漠的人身上突然冒出来的生气,他因此第一次觉得露比是个活人,而不是一个秘密、一叠资料、一段呼风唤雨的咒语、一台投币使用的消息贩卖机。
露比说:“你总是最准时的。”
“我是最准的。我爱听这话。还有谁要来?”
“我不知道。”露比的回答和刚才对奥斯卡说的一样,看来这回他确实没什麽把握。
“别这麽小气,你要是直接在信封里夹上一张巨额支票,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的。这位是?”
露比向他介绍:“奥斯卡.塞缪尔警官,最近有可能升任警长。”
奥斯卡瞪著他,露比好像早就忘了出发前说过要他隐藏身份。
“警官先生。”牛仔惊讶地把右手伸向他,奥斯卡和他握了握手,感到他手掌上结满厚厚的茧,但这不是一只习惯於干粗活的手,也不是一只笨拙愚蠢的手。这只手肌肉匀称,骨节有力,每一个部分都堪称完美。这是一只准时、精确、果断、稳定、坚毅、灵巧的手。
奥斯卡的手心冒出了汗。
牛仔说:“我叫韦德.伍德洛,大家都叫我狡狐。”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狡狐。”
“你没有听过吗?那也很正常,毕竟我没有犯过什麽大案子嘛。”韦德说。他为人相当随和。
奥斯卡打量他,猜测他的职业,他看起来适合任何职业,但任何职业却又都不适合他。唯一和他相处融洽,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的,似乎就是那支藏在外套底下的枪。奥斯卡对枪械很敏感,可他意识到那是一支枪却并没有感到敌意,也没有感到危险。当一件身外之物成了某人身体的一部分,似乎那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谁会害怕一个四肢健全和自己一样的人呢?眼睛、鼻子、嘴、手和脚、头发和眉毛,也许有的人会多一点胡子,但那也伤害不了任何人,要是少了点什麽才令人害怕呢。奥斯卡这样想,门铃又响了,韦德主动跑去开门。
这回到访的却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他和韦德.伍德洛截然相反,目光锐利神情严肃,整个人像一幅生硬的版画,既不美观也不优雅,穿著件黄绿色的长外套,两手空空握成拳头,即使手无寸铁也让人感到万分紧张。
“你来晚了。”韦德说,“你为什麽就不能准时一点?”
新来者瞧都不瞧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他的目不斜视众生平等,对韦德如此,对奥斯卡如此,对地板上的粉笔轮廓也是如此。他径自穿过走廊,走向客厅,走到露比面前,後者对他的到来绝不会比开门吹入的一阵微风更多欣喜。他们互相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这个人很随意地在布满灰尘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过了十来分锺,又有人来了,奥斯卡抢在韦德前面去开门,他迫不及待想知道下一个到访者是谁。
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出现让整个会面变得有些怪异,她是个毫无破绽的主妇,穿著居家的薄绒外套,金发在脑後随意挽起,目光温柔客套,嘴角洋溢著亲切而略带歉意的微笑。她站在那里,像一个白绒毛的掸子一样纯洁善良,轻轻拂过就能把肮脏和灰尘一扫而空。
“你好。”主妇说,“我正在做晚餐,发现盐用完了,我可以借用一些吗?”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斯丹佛家的惨案没有发生,这一定是一次最完美无缺的拜访。奥斯卡可以想象,女主人会热情地帮助这个粗心的主妇,接著她们会成为好朋友,一起去超级市场采购,一起讨论最近的电视节目,甚至一起试穿彼此衣橱中的衣服。
奥斯卡觉得她非常眼熟,认为一定是在什麽地方见过她。可当他努力回忆时,一个灰心丧气的念头不住地说,你想不起来了,你永远不知道在哪见过她,然後大脑自动停止了搜索。
主妇还在等待他的回应,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大个子。他可真高,几乎和昆廷差不多,但昆廷是个黑人。某些种族歧视者似乎认为黑人理所应当那麽高,因为野兽都很高,大象很高,长颈鹿也很高。野兽在荒野上可以自由生长,没有限制地生长,无所顾忌地生长,但是一旦要变成一个文明人,就得矮一些了,至少得走得进文明这扇又小又窄的门。所以一个白人长得那麽高可真不容易。
高个子站在门口,向客厅的方向喊了一声:“露比,你在吗?”
他不等回答,推开奥斯卡闯了进去。主妇跟在他身後,向警官先生报以歉然的一笑。
奥斯卡忍不住问:“我们见过吗?”
主妇仍是微笑,一种有夫之妇对陌生男子保持距离的礼节性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