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把火,烧了这里。”看着那少年面上有些疑惑和不耐的神情,兰澧的怪异感更浓了,但是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做解释。
迟疑了一下,少年眯了眯眼,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摇曳的烛火中,以一种奇异的身法在殿中辗转腾挪,快速抹在了那几个昏倒在地的侍女内侍的颈上,随即举起灯台,燃着了床幔、短榻和搭在椅被上的搭袱,接着闩上窗门,从唯一的一扇开着的窗户中跃了出去,反手一关,已经潜入了夜色。
身法轻灵,动作迅捷,如同行云流水般转瞬即成,丝毫不拖泥带水。纤弱的身体背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兰澧居然毫不影响行动,左闪右躲,借住灌木、假山、游廊,巧妙避开巡夜的和正在瞌睡的侍卫,潜到王宫正东的一处宫墙处。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启明星依然在天空中熠熠闪光,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侧耳倾听了一下左右,轻提步便摸到了固定在墙头的绳子,扯住用力试了一下,接着便如同壁虎般,迅速而轻捷地攀上了墙头。
回过头的瞬间,整个王宫似乎都开骚动起来,似乎还能远远地听到有宫人大叫着“走水了”急急奔往火光处。少年面无表情,迅速翻下宫墙,收了绳子,接着便背着兰澧往远处奔去。
兰澧虽然强撑精神,但是毕竟身体受创严重,一旦脱离了王宫,心神一松,便不由自主地再次坠入黑暗中。
朦胧中,身体一直忽冷忽热,意识模糊不清,即便是醒来,瞬间又会陷入昏睡,但是不论意识如何清浅,总能感觉到有人陪在自己身边,虽然心中一角自始至终都盘桓着疑惑和不安,但是他选择了忽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兰澧有瞬间的怔忪,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这似乎是个山洞,光线有些昏暗,但是并不能妨碍面对着洞口躺着的兰澧看清周围的陈设。山洞前呈半圆形垒着几块巨石,似乎是为了防止野兽误入。洞口挂着一层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纱帘,这个时节显然是为了防蚊虫进入。山蚊子硕大,叮人既痛且痒,十分难熬,只是主人心细,没有给它们得逞的机会。
洞内干燥空旷,身下的细草干爽舒适,还垫着几件细软的外衣,旁边一堆篝火已经燃尽,上面架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釜么?旁边放着几只碗盆。
鸟儿在外面啾啾脆鸣,显得这一切愈加静谧,似乎与世隔绝一般。
眼珠慢慢地转了转,兰澧终于如愿看到靠在洞口一边闭眼休息的黑衣少年。少年额上仍然扎着一条白布,衣饰却有些奇怪,虽然是深衣的样式,下摆却被撕到膝盖以上——那是只有普通士兵和平民才会穿的样式。不仅如此,宽幅袖子被裁成了窄袖,还在袖口处用黑色的布带缠紧,脚下一双软底麻布鞋。
除了衣饰之外……看着那个与自己面容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兰澧有些怔怔的,仔细看了又看,是了,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颊,熟悉的身量,只是……
“你醒了?”少年突然睁开眼睛,一瞬间眼睛中有一道利芒闪现,待到发现投到自己身上目光的主人是兰澧时,这才敛了去,随即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
迟疑了一下,少年伸出略有些沁凉的手指,在他额上试了一下,随后收回手,淡淡道:“烧已经退了,很快就会恢复。”
转过头,少年取了碗,喂他喝了点水。见兰澧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少年似乎有些不自在,略偏了偏头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说完也不待兰澧反应,走到那个架在火堆上的容器前,伸手摸了摸容器壁,见还是温热的,便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取了碗,用一个木勺将里面的东西舀了出来。
待到被少年扶起来倚在石壁上,看到碗里的东西时,兰澧不由满面讶异地看向他。
那是一碗荷香什锦粥,不用说这种荒郊野外,哪怕是普通人家,等闲的厨艺也做不出。
“这是我在秀水人家取的。”顺口说完这句话,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着恼地皱了皱眉头。
秀水人家是笃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衡王宫的一些特定的小菜甚至常年在秀水人家采买,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这种荷香什锦粥,就是兰澧最喜爱的食物之一。想到这里,兰澧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温润的笑意,就那样笑着看向旁边的黑衣少年。
少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碗放到他手里,起身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喝了。
兰澧大病初愈,哪里端得动碗,连勺子都握不稳。少年看他吃力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又起身来到他身边,将碗端起来,一勺一勺舀了送到兰澧唇边,兰澧微微一笑,便也顺从地喝了下去。
眼见着粥下去了大半碗,兰澧便摇头不再进食,少年也不勉强,扶着他躺下。随后净了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盒。
有些犹豫地看了兰澧一眼,少年似乎怔怔的。
兰澧看着那个玉盒顿时愣住了,随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潮红,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自己来吧……”一行说着,兰澧一行朝着少年伸出手去。
少年皱着眉头看看他,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随即走近,俯下身,手便抚上他颈后。
“别!”兰澧急急出声,他知道少年想干什么,急忙轻声道:“别把我弄晕,我自己来就可以……”声音却愈加低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却突然手中用力,兰澧一个不察,被按到颈□位,眩晕已经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少年接住兰澧软倒的身体,将他慢慢翻过身来,顿了顿,方才如同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褪下他的衣服,挖了玉盒中的药膏,重复前几天的动作……
兰澧再次醒来的时候,洞中没有人。心里突然有些恐慌起来,难道他走了么?可是身后那难以启齿处的清凉触感,却让兰澧心里安定了下来。
衣衫完整,显然上完药后自己已经被他料理过了。这样想着,兰澧缓缓起身,扶着洞壁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无力,但是感觉却比前几天好了太多。
慢慢扶着石壁走出去,眼前豁然明亮开阔。正是日暮时分,阳光褪去了白日的灼热,温柔而又多情。眯着眼看向西边天际,那里的云如同棉絮般丝丝缕缕,映着西下残阳,似是笃城街头的龙须糖,让人亲切且心安。
略略打量了一下,兰澧愕然发现自己落脚的山洞居然是距内城不远的青岚山,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当日逃走时一把大火烧了朝仪殿,泙儿也不见了踪影,丰邪和兰洲即便是不相信自己已经葬身火海,多半也会认为是有人潜入王宫将自己和泙儿带走。这里毕竟是衡国,自己又是受了暗算,他们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在笃城内搜寻,考虑到自己的伤势,多半会在笃城内的医馆、药馆以及出城城门处严加盘查,或许也会在一些士卿大夫的府邸中搜查,却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山中藏身。而且这片山丘虽然位于外城,但是绵延起伏,占地颇广,这个时节因为蚊虫活跃,游人多在外围,少有人入内游玩。
呵,置于险反以求生,果然不错。
兰澧唇边噙着一缕微笑,背山而立,夏末的风从山林前穿行而过,撩起他的衣摆,虽然犹带病容,却依然风姿卓然,令人心生向往。
从林中钻出来的少年,看到那个立于风中的挺拔身影时,突然心中一动。
“你的身体,最好不要吹风。”左手托着一片偌大的不知名的树叶,少年在兰澧微笑的目光中走到他身边,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勉强他进去。
“这是……”兰澧报之一笑,随即有些好奇地看着那用大树叶包裹着的,上面还带着水珠的青青红红的果子。
“哦,我也不知道。”少年随意答道,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没有毒,我试过了。”顿了顿又继续道:“先吃一点吧,等天黑了我再出去。”
天黑了再出去“取”食物么?兰澧微笑起来,轻声道:“好。”
少年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进了山洞,随即兰澧也慢慢走了进来。
果子的味道并不好,又苦又涩,倒是带点甜味。兰澧吃完一个,看了看,又伸手去取第二个,耳边却传来少年平静的声音:“不想吃就不用勉强。”
兰澧笑笑,便也罢了,将手收了回来。
少年又吃了一个便也将果子扔到一边,打量了兰澧一眼,又看看外面天色,说了句“你等着”,接着就闪身出了山洞。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少年的身影便出现在洞口,走到兰澧身边,少年从身后摸出一个水囊,将水注入旁边的陶盆中,又从怀里取了一条帕子出来,浸到水中,随即端到兰澧面前。
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就走到洞口位置,像过去几天中一直做的那样,盘腿倚在石壁上,合眼假寐。
兰澧看了他一眼,慢慢洗漱了,随后将陶盆推到一边,走到少年身边坐下,手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这才低低唤道:“泙儿。”
、兰氏少年
少年睁开眼睛,一双黑色的眸子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平静地看着兰澧,少年淡淡开口:“我不是你口中的泙儿。”
兰澧眼睛里的神采一瞬间熄了,身体突然晃了一下。
“你早知道的不是么?”看着他愈加苍白的脸,少年突然有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俊美无匹的男子就如同夜里的一点如豆灯火,单是一阵微风也可以立即吹灭。
喉间溢上一阵腥甜,兰澧身体一软,脱力般靠在了石壁上,闭上眼苦笑一记,是啊,早知道的不是么?
泙儿自小身体孱弱,只在十岁那年习过一段时间的剑术,随即便撂下了,之后专心习文,才名远播。可眼前的少年身法诡异,身手不凡,那夜手持匕首,接连取了几人性命却依然面不改色。
这几日受他照拂,所见所闻所触所感无不与泙儿相去甚远,泙儿虽荏弱,却天性烂漫,眼前的少年则全然不同。便是自己,那夜骤然见到他的身影,非但没有劝说他快快离开,反而心下认定他必能带自己逃离,其实已经明了的不是么?
若非如此,为什么迟迟不肯唤他名字?只是太希望奇迹能够降临,以至于存了千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况且少年的面貌身量与泙儿几乎丝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