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只是她又开始害怕和上一次一样,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发颤,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转过头夺路而逃,从此再不回京城。
可是冰冷的夜风吹在脸颊上,逼得她不得不清醒。她握紧拳头在原地僵立良久,终于无比颓然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继续前行。现实总是要面对,总是逃避绝不是办法,走到这一步也全是自己一手造就,想说后悔那是门都没有,如今只希望不要出现任何意外能让事情按照她希望的顺利发展下去。
目的地很快便到了,幽深的青石小巷中是那扇无比沉重的漆黑木门。摸了摸怀中的事物,她抬起手敲下去,这一次不再彷徨。
门很快打开了,快的让人觉得有人一直立在门后等待一样。林晚镜眨了眨眼睛捕捉到老者满布皱纹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焦急,她暗自一笑:那位大人果然已经到了。
她知道自己一进城必然会被守城的士兵带去府尹府,于是先飞鸽传书到这里告知那位大人自己今夜会来访,然后才好整以暇的进了城。信上写的时间是子时,如今还不到亥时三刻,她向来不喜欢迟到,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会比她还性急,这么早就到了。看来那人对这件宝贝是相当的在意啊,这样一来,自己手中的筹码便又多了一成。她眼中流光一闪,掩不住那一瞬间的扬眉得意。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老人并未带她走向正屋,而是一路径直的穿过院落,不知向何处走去。这间屋子她虽然进来过一次,但并未深入,是以此刻她才发现这间看似普通的小院原来也是庭院深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仅凭一盏灯笼那微弱的烛光根本看不见尽头。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另一扇一模一样的黑漆木门,看样子该是到了这宅院的后门了。
林晚镜心中困惑,难道竟要出门?那人居然没有来,那么究竟在何处等她?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老人打开了后门,示意她跟上。林晚镜无奈,只得出了门,这一出来她顿时恍然大悟了,心中暗骂道,果然是只老狐狸,真够狡诈的!
原来,这宅院的后门出来便是安民大道,她此刻的正前方有一扇颇为气派豪华的大门,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后门——门匾上“秦府”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听说是皇上亲笔所提,即使在黑夜中也是格外的耀眼。
门口有人候着,小心翼翼的将他们迎进府中,迅速的关了门。林晚镜不发一言,低着头跟着领路的家丁身后默默前行,手不自觉的握紧松开,这是她思考问题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没错,她要见的人正是背负着奸臣骂名的当朝宰相——秦桧!
走在烛光的阴影中,她低垂的眼中一直保持着一抹讽刺的笑容,妇孺皆知的奸相秦桧,害死岳飞,逼走韩世忠,一手遮天,惑乱朝纲!这一切她比谁都清楚,即使这样,她还是必须找上秦桧做这一场交易。或许没有人能够理解,但她无所谓。
林晚镜这一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不择手段,千夫所指。
“老爷,林公子来了。”老仆嘶哑难听的声音将林晚镜的思绪拉回现实,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会客室。她深呼吸几口,夜间的冷空气吸入胸中,一凛之后人顿感清明。
“请林公子进来吧。”门内传来一个威严却也已苍老的声音,林晚镜心中暗自揣度:从声音看,秦桧不会武功。然而,古语云相由心生,声音同样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内心。
春秋时斗勃为楚穆公商臣看相,断言说“蜂目而豺声,忍人也。”果不其然,商臣阴险狡诈,弑父夺权。如今虽看不见秦桧的面容,但他声音阴郁低沉,倒真算得上是豺声。再想想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表明这是个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的人。
自中兴四将一死三隐后,秦桧在朝中的势力渐渐坐大,如今已是党羽遍布朝野,连当今皇上也不得不忌他三分。他掌权以久,又以贪财著称,说他富可敌国,那是一点也不夸张。何况他还喜欢显摆,虽是夜晚看不真切,但一路走来,这丞相府中到处可见的亭台楼阁,园林假山,真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以想象这相府的会客室自不会普通,一进门却还是忍不住惊叹。且不说这屋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单这一个“大”字就足以令人咋舌,区区一间会客室的面积快赶上两三户普通小吏之家的总和了。心中惊叹归惊叹,面上却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进了这屋,戏就算是正式开唱了。
“好了,这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被数盏宫灯照的亮如白昼的屋子中间隔着一道罗纱织就的屏风,出声者坐在屏风后,在雪白的屏风上勾出一个清晰的影子。
林晚镜负手倚在门框边淡笑着做悠闲状,对屏风后的那个人只作看不见。
见她如此无理,位高权重的秦桧心中虽不快但顾忌她的身份以及她手中的那样东西,也不好发作,只得端起茶杯浅呷一口。不过是一时的怒气,他迅速的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屏风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从林晚镜那一面看不见他,从他这一面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林晚镜的面容举动。
林晚镜一进屋便猜到这怪异的屏风一定有古怪,此刻见秦桧没有动作,估计他八成是在打量自己,她继续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整个人逐渐慵懒起来,摆明了一副人畜无害,尽情参观的模样。
见她如此,秦桧心知屏风的秘密被她看穿了,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名青衣少年的事迹他听了不少,但他生性多疑,始终觉得一个弱冠少年就算再厉害又能厉害到那去?传闻不过是夸大其词,不可尽信。如今看来,这个少年当真是不简单,而且不仅仅是聪明,他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定和城府。
两人静静的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先开口,犹如高手过招,先沉不住气出手的便失了气势。林晚镜仗着自己怀中的宝贝有恃无恐的打了个哈欠,以表示自己的百无聊赖。终于在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后,秦桧放弃了给这少年一个下马威的念头,妥协的开口道:“林公子?”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林晚镜点头。
“这样。”秦桧说完这两个字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姿态做的很足,“听下人说,林公子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老夫。”
这个老奸巨猾的死老头!林晚镜心中恨恨骂道,脸色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林某确实得到了一样东西,私以为相爷应该很喜欢,不过今日一见相府美轮美奂,而林某可谓一贫如洗,想来是林某见识短浅自作多情了,林某的东西想来相爷是看不上的,还是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了。打扰相爷清静,林某惭愧。”
秦桧胸口一滞,竟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勉强笑道:“林公子乃人之龙凤,何必妄自菲薄。”
“相爷说笑了,林某向来自负,何尝妄自菲薄过?只是这相府的待客之道让林某深感自己身份低微啊,巴巴的来给相爷送东西,不说见不到主人家的面,来了这么久连杯茶水也是喝不上的。”
秦桧冷冷一笑,“林公子,嚣张太甚对你没有好处。”
“呵,我若真的嚣张,就该将这东西交给皇上,混个大将军当当,领了淮上义军打过黄河去!”林晚镜懒懒一笑,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就像说明天晚饭吃什么一样随意。
“好,好,好!”秦桧连说三个好字,像是被气得不轻。
“相爷何必动怒,晚镜受命于谁,此次前来所谓何事,您心中清楚,又何必对晚镜百般刁难?难道晚镜还会对相爷不利吗?”
屏风后半晌无声,就在林晚镜忐忑不安的猜测是否真的惹毛了这个心狠手辣的丞相时,秦桧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林晚镜是吧?你过来吧,就当是老夫怕了你了!”
林晚镜心中一喜,向屏风走去。
☆、【十四】家财尽为子孙谋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秦桧,林晚镜一时间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眼前之人已是风烛残年,须发尽白,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只一双眼睛还闪着精明的光。心底幽幽一声叹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是一样会老,权利金钱什么也带不走,带走的只会是一世骂名。
“林公子请坐。”秦桧示意身后的婢女上茶,接着道,“适才老夫多有冒犯,林公子虽年纪轻轻却是虚怀若谷,想来不会介意。”
瞧瞧这话说的,听着多憋屈!一句话捧得你想介意都不行!好在林晚镜也确实不打算介意,为了大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还真不屑于计较,刚才那番色厉内荏的话不过是为了装装声势。接了茶,优雅的轻抿一口,林晚镜淡笑道,“好说好说。”
“既然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就放心了……”秦桧讪讪的说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晚镜的胸口。林晚镜失笑,若不是她此刻做男子打扮,这堂堂丞相的举动倒当真是一个活脱脱的登徒子!
不愿被一个老头这样看着,林晚镜迅速从胸口摸出一个扁扁的四方形小布包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根本不用说话,秦桧几乎不等她完全放下,便伸手拿了过去,出手之快全然不似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林晚镜低头喝水掩饰自己眼中的笑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类于关键时刻所能爆发出的无限潜能?
秦桧三下五除二的的解开了布包,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黑色的包袱布中躺着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一本从外表看来非常的普通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书。秦桧小心翼翼的翻开一页,扉页正中是四个苍劲有力的狂草——《鹏举手记》。左下角还有一行小字:绍兴十二年于狱中。
一时间秦桧那张干瘪的老脸上表情瞬间变幻了数次,端的是一个精彩绝伦。他捧着书飞快的翻阅,一双枯树枝般手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抖——“鹏举”是岳飞的字,岳飞正是死于绍兴十二年,再看这笔迹,也确确实实是出自岳飞之手。
若不是碍着这屋子还有别人他几乎要欣喜若狂的仰天长笑!满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