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希望兰韶云能劝得兰敬臣停止弹劾。
“救了何氏一门,晋王羽翼更丰,于你有何好处?”兰韶云眼里泛起一丝叹息的意味。
“陷害忠良,暗算骨肉,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若能良心所安,从此便可食而有味,寝而愈香。” 萧羽凝视着兰韶云,眼神纯澈。
“晋王若得江山,你将不知死所,食而不得,寝而不能,何谈食香寝安?” 兰韶云脸上冷笑四溢。
萧羽并未被这句话挑起任何情绪,容色清和平静,轻轻仰起头,“三弟,他不是这样的人。”
仰头的瞬间,有淡淡的星辉洒在萧羽脸上,衬托得他好似梦幻里的神仙公子,清秀高华,隽雅飘逸,难描难画。
兰韶云看着他,狭长的眼里满是嘲弄的笑。
、第二十四章 奇女妙策(一更)
萧羽与兰韶云在濯龙池畔分道扬镳。兰韶云上了阁道,萧羽往东去芳德宫。答应沁水的事,虽然办得不如人意,也得给沁水一个交待。
来到芳德宫,曾婕妤喜上眉梢:“太子来得正好,沁水今日又在为师傅留的题烦恼。”
北卫的公主除了识达礼仪,还需明习经史。凡公主都有两位师傅,女师傅教导礼法仪态,男师傅传授经史子集。这两样都是沁水最头痛的,她想学的是骑术剑法,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卫宣帝特许她跟着皇子们一起上武课。
但是礼仪和经史,亦不许耽搁。故而,每次萧羽来芳德宫,沁水都要求他帮她完成经史师傅布置的作业。
萧羽的笑容温润如玉:“我真是赶得巧啊。”
曾婕妤掩嘴而笑,陪着萧羽进到沁水的书房,撩开碧玉贝壳串成的珠帘,只见房中空无一人,花鸟纹彩漆书案周围乱七八糟散放着书册,墨笔乱扔在书案上,墨迹处处,纵横污秽。
萧羽摇首叹息:这孩子总是这样。
曾婕妤殷勤笑道:“太子先在此稍候片刻,妾这就让人去叫公主。”一壁说着,一壁吩咐人上点心羹汤。
萧羽随口问了一句:“沁水上哪去了?”
“她的一个侍女刚被圣上封了顺常,回来收拾行装,沁水过去道别。”曾婕妤虽然笑着回答,但是眉间浮着一抹晦暗,自语般低声说,“说是道个别,怎么这会儿还不过来。”
“慢着!”萧羽心头一跳,长身而起,叫住那个准备去唤公主的宫人:“还是我过去吧,你带我去。”
曾婕妤有些诧异地看着萧羽秀逸的身形,从面前急急地飘过。
下人的房间通通都在东院,沿着长廊一溜厢房。宫人将萧羽带到房外,从紧闭的房门传来争吵声,萧羽站住,隐约听见沁水的声音说:“你骗我!这不可能!都是你胡编乱造的!你想挑拨我们父女关系,你这个恶妇!”
萧羽看了眼带路的宫女,廊下角灯照着宫女的脸,她满面好奇与诧异,瞪大了眼,竖耳倾听。
“咳咳……”萧羽故意高声咳了两下。
房内沁水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片沉寂,阒无人声。
半晌,房门吱呀开了,一个梳着可爱双鬟的小脑袋露出来,正是沁水。
“羽哥哥?你来作甚?”看见萧羽,沁水愣住,旋即又笑了:“正好,师傅今日留了个题目,你帮我做一下。”
萧羽笑了,还未说话,房内走出一个窈窕身影,倚门而笑:“冯翊王乱臣贼子,构兵作乱,天理难容,即使托庇南汉,亦难成气候。周公大圣,尚有管蔡之变;汉文贤明,亦有淮南之祸。父皇顾念手足,未忍加罪,招抚劝降。奈何冯翊王狼子野心,背弃宗庙,投身敌国。父皇仁至义尽,勿忧郑庄之讥。”
她徐徐念出,与萧羽当时回答父皇的话,竟是一字不差。看来她不仅是记忆过人,且对于这段话中的几个典故,应该是熟知的。萧羽顿觉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沁水被弄得莫名其妙。她一向尚武轻文,这段话根本就听不懂,加之完全不知道今日父皇考问萧羽一事,更是云山雾嶂。看看紫瞳,再看看萧羽,气呼呼地喊道:“好啊,羽哥哥,你跟九尾狐暗通款曲!九尾狐现在可是父皇的顺常了,你小心一点哦!”
萧羽清俊的脸上泛起苦笑,不接沁水的话,而是让她遣开下人,向她说起来此的目的:“沁水,你托我的事,只怕我力所难及。既如此,我托你的事,你就不要费心了。段怀睿咎由自取,你不用替他求情了。”
沁水跺脚着急:“这可不行,羽哥哥,你以为我只跟你一个人交易啊?我可是陷入了三重交易。”说着侧眸瞥一眼紫瞳。“辰哥哥答应了我一个条件,所以我才答应辰哥哥救何姐姐一族。现下你救不了何姐姐一族,岂非我负了辰哥哥!”
萧羽苦笑着说自己已经尽力,遂将今晚与兰韶云一席谈话全盘托出。
“羽哥哥!你也太幼稚了!”沁水气得一跃而起,敲打萧羽额头:“你竟然以为可以打动兰韶云吗?”
萧羽以袖掩面,躲闪:“喂,轻点,我额头有伤啊!”
沁水点着萧羽胸。脯,一阵训斥:“你自小一切都有兰贵妃给你打点好了,弄得你现在是一点谋略都没有!将来你继位后,如何驾驭群臣啊?”
在沁水的训斥下,萧羽依旧温雅地笑着,然而,他眉梢渐渐笼了一抹暗郁:竟然连妹妹也训斥自己。这一天,挨了父皇,母后,表兄,妹妹,这么多人的教训,全都讥刺自己无能。
“你既答应了人,这个忙不帮不行。”
听见这个清冷的声音,萧羽和沁水同时望过去。紫瞳抱臂倚门,冷冷旁观。她的姿态,其实是十分轻佻的,抹不去的风尘气质。然而,她一开口就出语惊人:“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以救何氏一族。只是,这也是交易,你须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第二十五章 红颜知己(二更)
萧羽吃惊地望着紫瞳,廊道角灯明明灭灭照着她的脸,好似月照梨花,清冷而又明秀。微微上挑的紫色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等他回答。
“好,你说说看。”萧羽说,慢慢的,有一丝淡淡的红。晕,从他的耳根扩散。
“若没有你今夜跟兰韶云的一番谈话,我这个法子会更管用。不过,你现在也可以试试。你去你大舅家,找个借口去他书房,设法看到他弹劾何氏的奏疏。
或者你买通你大舅家的一个仆人也可以。将这份奏疏的内容了解大概,然后在与你父皇闲谈时说起,你父皇定会问你从何而知,你便说是表兄兰韶云与你闲聊时透露的。
需知,泄露台辅机密,是要下狱论死的。兰敬臣将机要奏疏泄露给儿子,已是一重罪过,兰韶云再泄露给你,又是一重罪过。即使碍于你母妃,罪名有所减轻,至少皇上从此丧失对兰氏父子的信任。
然后你再暗嘱几个表面上并非晋王党,但是很有可能就是晋王党的臣子,上疏弹劾兰氏父子密结臣僚,党同伐异。但凡君主都痛恨朝臣结党。
但是,一定要有兰氏父子结党的证据。于何时,在何地,有何人所见,与何等人秘密往来?这些,你可以通过笼络你的侧妃们打听出来,因为她们的父兄都是兰氏的徒党。
这样,皇上对兰氏的信任就进一步坍塌,也就不会再轻信兰氏对于何氏的毁谤。
不过,恐怕你不忍陷害母舅。”
清清淡淡的语气,说的却是宦海沉浮的尔虞我诈。女子绝美的脸,在夜色里绽放无边的明艳,然而说出的却是最晦暗的东西。那双紫色的眼睛,美丽得如梦如幻,却染上了一层阴冷的沧桑。
萧羽沉默地凝视着她,眼底渐渐浮起淡淡的悲悯。
沁水歪着小脑袋,凝神想了片刻,不由冷笑:“九尾狐,你真够厉害,我服了你了!”
紫瞳淡淡笑了:“其实也是套用东汉外戚窦宪,除掉忠臣郑弘的毒计。太子博经通史,既知周公诛管蔡,汉文除刘长,寤生灭叔段等等典故,岂会不知窦宪一事。只不过太子潜心词曲,光风霁月,不愿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上用心罢了。”
“光风霁月是什么意思?”沁水皱着眉头,愣愣地问。她最讨厌这些人说话文绉绉的。她对经史典故是不感兴趣的,她能邀宠父皇,还能假意趋奉兰贵妃,基本上是出于本能的生存智慧。多年生长宫廷,见多了妃嫔间明争暗斗,何况母亲曾婕妤多年来虽不得宠,但也始终屹立不倒,对沁水亦有言传身教。
沁水的生存智慧并非来自书本。这个紫眼睛妖精说了这么一通,她也就知道个周公。汉文,她猜测是指汉文帝,刘长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根本无人搭理她的提问。
萧羽震惊地望着紫瞳,整个人痴了:她竟然懂得他,长这么大,竟是这个满身风尘气息的女子,真正懂得他!
面对萧羽痴痴的凝视,紫瞳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点拨了太子,太子何以报我?”
萧羽语气诚恳,神情真挚:“顺常但说,凡我能及,必尽绵薄。”
“顺常?”紫瞳愣了一下。
“嘿,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沁水见二人之间暧昧,小嘴撅起老高。
“对哦。”紫瞳笑得云诡波谲,眼神复杂晦涩:“我刚被封了顺常。那么太子……”柔媚眼风拂过萧羽:“你先欠我的,日后若有求你之处,还望你记得。”
“萧羽铭记不忘。”一阵夜风袭来,吹起萧羽广袖,飘荡如流云,他站在月光里,眼里全是温柔明澈的水波。
“行了行了!”沁水气得发狂,双脚乱跳:“你跟我辰哥哥卿卿我我,跟我父皇卿卿我我,又跟我羽哥哥卿卿我我,九尾狐,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我卿卿我我的男人,可远远不止这三个哦。”紫瞳轻笑,低低说了一句,松开抱臂的手,从门上立起身子,一甩水袖,摇曳生姿地进屋去了。
“羽哥哥,你还见过比这jian人更无耻的女人吗?”沁水仰脸问萧羽,满目鄙夷,表情厌恶。
灯月光照下,萧羽清远疏淡的眉目,弥漫起苦涩凄楚的神色。
、第二十六章 杀机初现
“圣上旨意,顺常夏氏,赐浴灵沼宫。钦此。”赐浴,实际上就是侍寝的意思了。
内侍总管王弼,念完圣旨后,垂目看伏地接旨的女子,她的双肩不住颤栗。王弼以为是妃嫔初次承宠惊喜与紧张所致。
“臣妾谢主隆恩。”虽然极力控制着,紫瞳的声音还是透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