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地站住,想了想,对一个胡力郭说,“你带上他吧,我们先走。”
她与三个胡力郭骑上马,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回到草原,已经是第二日的黎明了。舒雅知道萧辰还活着,放了心,也就不急着去找他。她担心儿子,决定还是先回到儿子那里。
驰马接近那个湖泊时,舒雅远远看见自己和儿子住的帐篷,以及旁边胡力郭与女奴们住的三座帐篷,全部被烧毁成一片狼藉。
舒雅大骇,浑身血液都冷了,几乎要从马上一头栽下。
疯了一样策马驰近,舒雅跳下马奔过去。
尚未熄灭的火光和浓烟里,躺着四个胡力郭和三个女奴的尸体,像刺猬般的插满了箭,血流满地。
“晖儿——晖儿——”舒雅爆发出狂喊,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体内流窜,惊慌失措的泪水滚滚而下。
胡力郭哈吉赶紧来劝道,“公主,小世子一定没事,这些人显然就是冲着小世子来的。他们要一个孩子何用?定是用来威胁孩子父母。所以,孩子这会应该是安全的。”
舒雅第一时间想到,要去找高君琰,只能找高君琰想办法了。
她带着三个胡力郭和那个向导,赶紧上马。
这里到麦琪山的北坡,有一条近路,也就是上次萧辰让俘虏们带的那条路。萧辰没有信任俘虏,反而相信了一个孩子,陷入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一边策马飞奔,舒雅一边思索:会不会是萧辰掳走了小语晖?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萧辰因为听信了小语晖的指路,才陷入埋伏。萧辰多年征战,与将士们感情极深,尤其是这支精锐亲兵,更是萧辰心头肉。他们的死,一定让萧辰痛心已极。他要报复这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很可能在擒获孩子的过程中,拷问出了他的父亲是左律王。
舒雅知道萧辰这次远征大漠是为自己而来。萧辰并不知道儿子是他的,他以为是高君琰的儿子。用儿子要挟高君琰,难道不是最有胜算的筹码?
这样想着,舒雅心中已经基本肯定,小语晖是在萧辰手里。
向导带的这条路,离麦琪山的北面山脉很近。舒雅连着两天不眠不休地驰马,实在疲累不堪,便在路上搭帐篷睡了四个小时。三个胡力郭也轮流着休息。
第二天傍晚,终于到达麦琪山。
舒雅先派了一个胡力郭绕到山脉南部的军营去通禀。
舒雅骑着飒露紫,远远地看见整个山脉南面,绵延着一座座军帐,像无数的巨大蘑菇,铺展在草地与天空之间。一条河流蜿蜒绕着山脚匍匐而过。
这时,营寨大开,高君琰带着亲兵卫士,迤逦迎出来。
中原骑兵喜欢穿重甲,游牧民族则不同,普通士卒不穿盔甲,高阶将领穿软甲,外面套战袍。
高君琰今日的装扮就是如此,身披赤色战袍,内穿牛皮软甲,剃光的头顶垂下无数细小麻花辫,戴着疏勒人的项饰和胸饰,腰间挂着马刀。
高君琰在中原的时候,剑术超群。但是大漠上几乎没人用剑,多用马刀。高君琰这几年也练了刀法,所以他上战场是刀剑都带。
舒雅在看见夫君的第一时间,内心煎熬般的焦急,奇迹般地安定许多。
她跳下马,向夫君奔去。
刚才舒雅先派来的胡力郭,已经给高君琰讲了大概情况。
高君琰将妻子抱住,安抚,“别担心,若真是萧辰掳了晖儿,晖儿反而不会有事。”
舒雅摇头,“我们进帐去说吧。”
进入高君琰的寝帐,遣开所有人,与夫君一道坐在地毡上,舒雅方才说道,“只有你母亲知道晖儿的身世,你母亲应该没有跟萧辰透露过。我听说萧辰这几年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有儿子。若他知道有个儿子,必然会向我要。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他不知道晖儿是他亲生的。”
高君琰冷笑,“即使他以为是我儿子,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你,他岂会伤害晖儿?”
舒雅依旧摇头,悲伤地看着高君琰,“可是你干了什么?你利用这个孩子害他!”
“我不过是将计就计!他把御驾安排在正面战场,却偷偷派了两支军队绕袭到我背后!难道你要我束手待毙,等着他三路兵马夹击?”高君琰有些激动,眼底掠过一丝受伤的表情。
“你答应我向他求和,你有没有派使者去请他退兵?”
“我派了使者,可是他拒绝了!”
舒雅不语,久久盯着夫君,紫眸光芒锐利。
高君琰迎视着她,神情纹丝不动。
“不愧是曾经的‘奸雄’。”舒雅与夫君对视许久,蓦地挑起一抹邪媚的笑意,“高君琰,你还要骗我多久!”
、番外之雅(6)
高君琰有些茫然地说,“你是说派使者的事吗?好吧,我骗你了,我没派使者。是他先派了使者,让我把你给他,他就退兵。如此无礼的要求,我怎么可能答应?”
舒雅依然盯紧夫君,“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高君琰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但脸色仍旧没有改变,“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舒雅咬着下唇,凝视着夫君,眸底有光影流转。
高君琰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眼神躲闪了一瞬。
“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她突然说出的话语,如惊天霹雳,震得他愣住。
紫色的美眸渐渐氤氲了一层水雾,“这个‘她’怎么可能是沁水?怎么可能?他爱的是我,他爱我胜过沁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她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悲凉与哀怨,他只觉心里被一把尖刀绞着,痛得连声音也无力发出,半晌,才吃力地问,“我给你看字条的那天,你就知道的?”
她摇头,神情凄苦,“当时我信了你。你说沁水封为贵妃,说沁水怀了他的孩子。这些话,说的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回到大漠的第一年秋天,我去给韶云扫墓。遇到了当年碧霄宫的一个杀手,追杀一名江湖人,一直追到大漠。对手武功极高,我就让哈吉帮了他。他认出我来,我问他萧羽现在怎么样。他说萧羽被萧辰封为护国相王,萧辰转战天下,全赖萧羽替他坐镇后方。就这样聊着聊着,他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当年在船上围攻萧辰的杀手里,也有此人。”
高君琰怔怔地望着妻子,“你……六年前就知道?”
“不然我为何要助他?这几年我力阻父汗用兵中原,这次我又力劝你不要侵凌中原。”舒雅抱住夫君,眼里的水雾终于化作不可抑制的泪水,“夏郎,不是因为我对他无法忘情。我为他做这么多,是为回报他当年为我上船会盟,失金枪,丧白马,溅血断肠!”
高君琰捧起她的脸,声音带着惊喜,“你知道了真相,但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不恨我?不恨我当年分开了你们?”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带着满面泪水笑起来,“夏郎……傻夏郎……我怎么可能恨你?你也为我放弃了江山,这几年你为我所付出的,我难道不懂得?”
难言的感动漫过,他的眼里涌起一阵湿意,“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背负着这件事,终日不安。”
“我想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自己跟我说。”她仰脸凝视着他的眼睛,神情变得凝重,“夏郎,不要骗我……以后,再也不要骗我……当年在破庙里,若你能诚实地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们就不会分开那么多年,我也就不会辗转那么多男人,吃那么多苦!你怎么还是不吸取教训!夏郎……”
“媚烟……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回想起当年,他的眼中盛满了苦涩,“如果当年我不使那些手段,你不会嫁给我吧,你会回到他身边吧?”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颗的泪水滚落。
是的,当年若知道真相,她会回到萧辰身边的,她是会原谅萧辰的。
她那么爱他,爱到骨髓深处都是痛。
那年,在兰韶云的墓前,当碧霄宫的娄宿向她描述当年的惨烈,她一边听着,泪水一边不停地流淌。
“你的夏郎也很优秀,为何选择朕?”
“因为你是金枪萧辰啊,我喜欢你这杆枪。”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表达的正是她对他最刻骨的迷恋。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去前线找他,在半途上正遇到北卫与南楚一场野战,她亲眼看见他的金枪“十荡十决,横扫无敌”。
掷,抖,刺,挑,扫,绞,舞,劈……
放眼当世,没有人像他那样把枪法运用到了出神入化。
金枪在他手里,仿佛附上了灵魂,杀伐一世,从未脱手。
却为了她而脱手,为了她而永远地沉入了江底。
那是他最心爱的金枪啊,伴随他二十多年。
还有他最心爱的宝马骕骦。
肃霜,在古语里是一种大雁的名字。那是一种雪雁,浑身如霜似雪,飞得极高,成群结队掠过天空时,就像一场大雪倾落。
用雪雁给宝马命名,说明这马匹不仅雪白如霜,而且神骏如飞雁横天。这样的神马注定要归属于最神勇的骑手。
萧辰被擒,骕骦在岸边望着主人远去,长长悲嘶,然后沿着江岸狂奔。最后,因为找不到主人,又不肯侍奉新主,绝食而死。
失金枪,丧宝马,对一个战神来说,是多么惨烈!
而这都是为了她,为了将她带回身边,为了求得她的原谅!
如果她当时知道,她当然会原谅他,当然会回到他身边。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啊。
“夏郎,没有如果。”她眼里的泪水渐渐由悲苦化为柔情,凝视着夫君,“已经过去七年了。这七年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眼里悲欣交集,胸中的情绪汹涌如海,“可是,他不会让它过去。他远征大漠就是为你而来的。他已经让使者带话给我,要见你一面。他认为,如果你得知当年的真相,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她含泪笑着摇头,“我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夏郎,你放心。如果他想用晖儿要挟我们,那么我去见他,把话跟他说清楚。”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眼里的深情再次融化成水,沿着晶莹如雪的面颊流下,“夏郎,你好傻哦……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们是夫妻啊……”
他的泪水也在同时夺眶而出,从灵魂深处爆发一声呼喊,“媚烟——”将她压倒在地毯上,狂吻着她满脸的泪水。
她轻轻抚着他光溜溜的头顶,任他满头的细小麻花辫拂过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