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房屋稀落,街上有少许行人。奇异的是,所有的人皆是纤瘦羸弱的体格,容色漠然平静,见到陌生人,也只不过是撩撩眼皮,丝毫也不大惊小怪。
昶帝为显示天朝威仪,下船时特意穿上了金色龙袍,带着赤金皇冠,全身上下金光闪闪,富贵逼人。而向钧率领的御林军,全副武装,身着战甲。大热的天,可真是苦了这些将士。但身处海外,进了别人的地盘,虽然是个弹丸之地,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要以衣着体现天朝国威。
只可惜,这样豪华的阵容,耀眼的装束,竟然未能引起百姓的围观和景仰。昶帝看上去比较失落,意兴阑珊。
沿路有不少店铺,卖的皆是花草。那花草摆在日光下,无不美丽娇艳,各种芳香气息缠绕一起,浓郁袭人。
街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台,楼台后是一座幽深静谧的庭院。院墙上也种满了那种红叶黑花的植物,茂盛的红叶如火如荼,如一道燎原之火燃在墙上。
这莫非就是凤雅台和皇宫?
昶帝的唇角挂上了一丝讽笑。
这时,庭院大门洞开,出来了两队士兵,手持木矛。士兵亦如百姓一般纤瘦,仿佛剪纸做出的人,单薄纤弱。
昶帝毫不客气地笑了。这和他的御林军,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最后出来的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二十许年纪,头戴羽冠,身着白袍,领口上绣着红叶黑花,同样也是纤瘦的体格,举步之间,宽绰的白袍飘在风里,看上去闲逸恬淡,似是方外之人。
莫非,这就是扶疏国君?
这一身衣着显然和昶帝没法比,倒是和玄羽的道袍有点像,于是,昶帝的笑意更深,负手看着他,倨傲嘲讽之色毫不掩饰。
他果然是扶疏的国君,走到昶帝跟前时,抱拳一笑:“陛下远道而来,小王失迎。”
昶帝容貌出色,高大挺拔,站在扶疏国君面前,倒还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衬得衣装简单,身形瘦弱的扶疏国君像个知县。
“国主客气,朕听闻扶疏有不少珍稀东西,一时兴起,绕道过来看看。”
扶疏国君轻飘飘一笑:“岛上只不过是有些花花草草罢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扶疏国君便请昶帝登上了凤雅台。
所谓凤雅台,只不过是一个两层的平台,台上搭建了一个玲珑阁。一颗极其高大的树木,枝叶葳蕤广袤,如一张巨伞,刚好遮住了整个楼台,虽是正午,凤雅台上前却树荫幽幽,凉风习习。
台上南北两厢各支了几张黑色长桌。扶疏国主带着国师和几位貌似大臣的男子落在南侧,昶帝带着元昭容昇玄向钧等坐在北侧。
两厢一比,南侧的扶疏国主和大臣一个比一个清瘦,一个比一个羸弱,也就更加衬着元昭的英武俊美,容昇的貌若天人和昶帝的气宇轩昂。
接待的规格简陋地让昶帝摆不出谱,带来的一千御林军,凤雅台上根本没地方站,只好候在台下的大街上。这会儿日头极盛,他们又穿着厚重的兵甲,我有些担心他们会中暑。
众人安坐之后,十几位少女婷婷嫋嫋的上来,如玉素手,托着龙王贝制成的盘子,上面绿莹莹的不知是何菜,只是觉得好看之极,如春光乍现。
这些女子比男子更加的纤细苗条,蒲草一般,纤腰盈盈,不足一握,似乎一口气都能吹得飘得起来。
在船上吃了月余的干粮,我从上岸的那一刻起,便盼着能沾点昶帝的光,吃上一顿美味佳肴。
等那少女将盘子放下,我看了一眼,顿时心都凉了。
33。
一盘子草。
我的肚子失望地咕噜了一声,扶疏国君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人无语凝噎。好歹我们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着也给块肉吃啊。
我这厢失望不过是在肚子咕噜几声,那厢的昶帝已经拍案而起:“扶疏国君这是何意?”
他大约生平第一次被当成一只羊或是一头牛来招待,暴跳如雷乃是正常反应。
扶疏国君依旧浅笑,不急不缓道:“陛下,岛上不植谷物粮食,国人皆以花草为食。这是我岛最为名贵的一道菜,名叫绿素。味道甘美如肉糜,还可净化肠胃。请陛下先尝一尝。”
听了扶疏国君如此介绍,我郑重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盘中青草。我承认这几根草看上去是比较纤细好看,水灵灵的仿佛十七八的少女,嫩的能掐出水来,但它再好看,也是草啊。
昶帝完全没有食欲的样子,盯着盘子,一脸纠结,半信半疑。
我实在是饿了,好奇之下,便提起筷子夹起一根草,放进了口中。
毫不起眼的一根草,触到舌尖的那一刻,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惊艳。
我生平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竟然形容不出是何种味道,从唇舌直到咽喉,皆像是被甘霖洗了一遍,无处不清幽甘美。
我赶紧对眉妩道:“好吃极了,你尝尝。”
眉妩见我说好吃,也夹了一根放入口中,瞬间,她的眉眼都亮了起来。
“绝妙至极,有茶的清甘,有肉的馥郁,有酒的醇厚,滑而不腻,清而不淡,这道菜太过鲜美,还应该配上一味汤来细细地回味。”眉妩素来是个美食家,会吃会做还会评论。
扶疏国君微微一笑:“姑娘说的极好,这道菜,的确是有一味汤相配,名叫红晕。”
此时,侍女们又端着一碗汤上来。
碗是白色的,如玉如瓷,放在眼前,却皆不是,乃是白色的砗磲雕成,净白无暇,光若珍珠。盛着一汪淡绯色的汤。
这汤,堪堪正如一个少女脸上的一抹红晕,清丽的醉人心脾。一股温柔的馨香扑鼻而来,如同少女樱唇的芬芳,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采撷品尝。
眉妩细细抿了一口,赞不绝口。
昶帝终于动起了筷子,夹了一根绿素。
“还有吗?”眉妩素来直接,喝完了红晕,便眨着明媚的眼睛望着扶疏国主。
国主微微一笑,“还有一道菜。”
众人露出期待之色。
侍女们端上来的是一盘花。
色彩斑斓的各种花瓣,形状颜色各异,拼成一朵璀璨的花朵,静静地盛开在白色的砗磲盘中,形状之繁复雍容,色彩之光艳多样,皆到了极致,我想,人世间便是穷尽天地精华,也无法天然开出一朵这样的花来。
每一朵花瓣的滋味都不同,各有千秋,绝不重复,最后在唇齿间汇集成一抹回味,意犹未尽,绵绵悠长。
也不知这扶疏国主是穷,还是小气,只上了一草一汤一盘花,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为风雅的一顿饭,也是最饿的一顿饭。
那花花草草进了肚子,惊鸿一瞥之后便成了浮光掠影。
昶帝意犹未尽地望着那群侍女,可惜姑娘们俏生生立在扶疏国君身后,全然没有动身去端盘子的意思。
“没有了吗?”爽直的眉妩,代表大家向扶疏国主问出了这个让人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题。
昶帝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扶疏国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扶疏小国,并无存粮。那绿素需明日才能抽出新叶,红晕也得明日才能开出新花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要是留下来,晚饭都没得吃?
昶帝素来比别人心眼小心思多,闻言便哼了一声:“国主这是送客的意思么?”
扶疏国君道:“陛下多心了。花草不像粮食可以存放。小王听闻陛下前来,搜罗了全岛,也不过只剩下这些食物,万望陛下海涵。”
眉妩又问:“那你们为何不种植粮食五谷?”
“种植粮食五谷需要干活劳作,花草乃是天然生成,不需费心费力。”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原来,不是岛上不适合种植五谷粮食,是扶疏人懒得去种。这个原因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也让人颇为无语。
眉妩蹙起娥眉:“可是吃这些花草,又怎么能吃得饱呢?”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为何这扶疏国的人都生得苗条纤细了,原是饿的。
扶疏国主展颜一笑:“沉仙梦里有各种美食,想吃多少都没问题,不会撑着,也不会发胖,吃完也不必刷洗碗碟,也不用费心去做,更不用辛苦去种植。”
众人目瞪口呆。
昶帝问道:“沉仙梦里可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是,心中所想皆能实现。高楼大厦,美味珍肴,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如花美眷,锦绣姻缘”
眉妩拧眉:“可是,梦里的东西怎么能当真?”
他笑笑地看着她:“在梦里,你会觉得一切都是真的。”
“可那些都是虚幻。”
“虚幻的东西总是更美丽,更令人沉迷。”他的笑容和语气亦有了一股梦幻的味道,声音飘忽轻柔,无端生出一种蛊惑的意味。
眉妩摇头:“国君的理论我不敢苟同。真假势不两立,虚幻终归无法成真。”
“幻与真,正如庄生一梦,谁又能分得清呢?”他微笑着,眼中浮起一丝迷蒙的陶醉,像是映在水中的一抹月色。
昶帝打断了两人的辩论,问道:“能否让朕看看沉仙梦。”
扶疏国君指了指凤雅台的墙头:“这便是沉仙梦。”
原来那艳红色的植物便是,我以为这般国宝要深藏不露,万没想到竟然如四处遍植。细想之下,却也恍然,人人皆以梦为生,这沉仙梦自然要越多越好。
昶帝露出惊诧之色:“这便是沉仙梦?怎么没闻见香气?”
“此花入夜之后才会盛开,散发芬芳。”
“能否送与朕几棵?”
扶疏国主抱歉的笑了:“并非小王不肯,只是此花离开扶疏,便无法成活。”
昶帝哦了一声,大言不惭道:“那就送朕两只梦貘?”
扶疏国君的面色更加抱歉:“那梦貘只喜欢吞食美梦,若是送与了陛下,无梦可吃,最终便会活活饿死。”
昶帝不悦:“国主怎么知道朕没有美梦可做?”
扶疏国主浅浅笑道:“人生而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忧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是美梦寥寥,只有依托沉仙梦的香氛入梦,才能做得出人间美梦。”
“朕不信。”
“陛下可留宿岛上一晚,届时便明白小王是否言过其实。”
昶帝沉沉一笑,站起身来,“来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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