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珂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刷地白了。这不是起火,火势这么猛烈,根本就不是哪儿不小心燃着了。这是恶意纵火,有人要置丞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于死地。
顾斐然显然也明白了过来,但此时退回屋里就是活活被火烧死,往外冲又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走。
“怎……怎么办?”云珂声音都颤抖了,“怎么办?”
顾斐然看向她,凛然道:“我一定会送你出去。”话说完,他一把抱住云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就往前面的火海冲去。
云珂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头发皮肤都好像要点着了一般,呼吸也快要没有办法继续了。但她至少被顾斐然护着,他的情况可想而知,一定比她更糟。
顾斐然护着她一路向后院的围墙走去,云珂看不清路,只觉得到处都是火,满眼看过去只有浓浓的火光,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围墙就在眼前了,上面的爬山虎已经被烧得差不多,砖墙滚烫,仍然裹着一层火光。云珂不小心碰了一下,手上立刻被烫出几个水泡。
“你走!”顾斐然几乎是在对她吼叫,“外面是湖泊,逃出去后立刻跳进湖里!”
云珂回头看他,他的衣服已经被火点燃,一头青丝在火中飘荡,发梢似乎也要被点燃。
“你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出去!你先走!”不由分说,顾斐然已经一把将她托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将她往围墙上举。
云珂知道现在不是多话的时候,只有她先出去了,顾斐然才有时间逃生。可是她忘了,他这一路护着她,身上早就已经伤痕累累,能够将她送出去几乎已是极限。
滚烫的墙壁贴着掌心,衣服应该也已经烧了起来,可是眼下逃生的**胜过了一切,云珂好像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知道借着顾斐然的力气死命地向外爬。
周身全是一股股的热气,还有冲天的火光。落地的一刹那,云珂感受到热度少了几分,想站起来接应顾斐然却发现衣服确实已经燃起来了。
要先灭火,要先自救!她想起顾斐然的话,墙外就是湖泊。转身看去,果然五步之外就是湖。
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冲向了湖里,云珂只记得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湖水带来周身的冰凉,明明灭灭间,慕容熵与顾斐然的影像交替出现。然后,她就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识。
、33第六章 (1)
穆贞元年,又是一年春风和煦、馨香满城之时。
云珂一手牵着个粉嫩嫩圆滚滚的男娃儿,另一手拿了只五彩斑斓的风车,悠闲地瞧着集市上的琳琅满目。她嘴角噙着丝微笑,头发随意地梳在脑后,单用一支雕花木簪斜斜盘住,偏生出几分淡雅。
“娘!”小男娃儿拽了拽她的手指,单是这嗓音就仿佛能透出一股子奶香。
云珂停下步子,笑眯眯地蹲□去,捏了捏小鬼头的鼻子。
“安儿怎么了,风车给你拿着玩,好不好?”
云安嘟起了小嘴:“安儿累了,要抱抱。”
“可是安儿今日出门前不是才说,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娘亲吗?”
云安一脸无辜:“保护娘亲就不能让抱抱了吗?”
“因为娘也会累啊。”云珂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蛋,“如果安儿一直要娘抱抱,安儿就做不成男子汉大丈夫咯。”
云安皱起小脸,神情郑重,看起来还真是在仔细考虑如何取舍。少顷,他抿抿嘴,昂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那不要抱抱了,安儿要保护娘!”
云珂不由扑哧一笑,赞许地点点头,站起身继续牵着他往前走。人都说生个女娃儿是娘亲的小棉袄,贴心,可她如今瞧着生个儿子也不赖呀,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心疼自己了。
只是……
不过走了两三步路,云安又拽了拽她:“娘,我饿了……”
这小家伙出门前才吃过东西,这会儿不过半个时辰,分明还是不想自个儿走路。云珂低头看他,见他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一个卖豆腐脑的小摊儿,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真饿了?”
云安点点头,扑闪着眼睛:“真饿了。”
“好好好,带你去吃。”云珂笑着摇摇头,牵着他走到卖豆腐脑的摊儿上找了个座位坐下,向老板要了一碗。
小心地将上头的葱蒜挑开,她这才舀了一勺,吹得不烫了方送到云安嘴边。她的宝贝儿子倒是和他爹一个毛病,吃东西挑得紧,看到葱蒜一概不入口,味道不合心意了也绝对不吃,真真是富贵病。好在她这个当娘的知道他的口味,每餐做的膳食总算还能哄他多吃一些。
“听说咱新帝一开春又连纳两妃,而且着各地选送漂亮的女子入宫,嘿嘿——艳福不浅哪!”
“可不是!我听说已经选了三十多个姑娘入宫了……你别不信,我堂哥可是宫里的人!”
“我也听说了,这会儿还在大肆选妃呢!要我说,咱家是没有生个漂亮丫头,否则的话,我也把她送到宫里去,那我可是皇上的老丈人了!”
旁边的座位上,几个老百姓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玩笑话,反正这个小镇是天高皇帝远,说什么总也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去,。
云珂静静听着,末了浅浅一笑,在桌上放下豆腐脑的钱牵着云安离开。方才那些话,如果被那个人听到了,还真不知会作何反应。不过她猜,他多半会冷着一张脸,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计较得要命。那个人啊,就这么别扭。
许是想她想得太过入神,待她发现身后嘶吼着靠近的马匹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到一边。云珂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蹲下护住云安,只是那失控的马若从她身上踏过,她恐怕也难以活命了。
电光石火间,一个黑衣人影倏然跃出,直直地迎向马匹。他长鞭一挥,也不知是钩住了哪里,那马竟然就硬生生改变了方向,从云珂母子旁边擦肩而过,缓缓停了下来。
云珂惊魂甫定,立刻检查云安有没有事,见他煞白了一张小脸但仍故作镇定地说“娘亲不怕”时,方放下心来。
“瞎了你的狗眼!就任由马发了疯似的在集市上乱窜?”
凌厉的呵斥声传来,云珂心头一颤,才看清了救他们的是县令爷家的独子。只是这话语、这神色,与四年前那个处处维护着她的男子太过相像。可那一年,还是他们几个青葱年少时的宣德二十一年,她才满十六,正值二八年华,到如今,已是四年时光辗转而过。那些年少时光的绵长回忆,倏然间又全都涌上了心间。
云珂叹口气定了定神,对那公子拜了拜:“我们没事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放他走吧。”
县令公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神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和颜悦色道:“夫人确实没事吗?孩子可有伤到?”
云珂笑着摇摇头:“公子请放心,我们母子二人都没事。”说着她又对那骑马的人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一些,别让马儿受惊,否则会伤着路人。快把马牵回家吧。”
那人打着哈哈道谢,又看县令公子也有就此作罢的意思,方赶紧牵了马就走,唯恐有人反悔。云珂对县令公子再次欠了欠身,便也拉着云安继续向前了。
身后还有百姓对那公子道谢称赞的声音,她捏紧云安的小手,心情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畅快。那些刻意不去想起的回忆,有此生最美好的过往,也有最痛苦不过的劫难。就好像……她至今都不敢回想顾斐然在大火中的样子,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到最后又那么决绝地送她逃生,对她说再见。
那一天,她跳入湖中后险些溺毙,再次醒来已经身在百里开外的小镇。之后的一切,全都是听说、听说、听说。
听说那一年丞相府大火,府内上上下下七十二口人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听说那个八月,长乐城里接连下了十天的暴雨,百姓哭声成片,赶着抢着为顾家的所有人送行。听说那夜之后,府里的尸首全都已经焦灼,没有一具可以辨认得清。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宁愿相信它只是一场噩梦,然而身上的几道烫伤的疤痕却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这些都是真的,顾斐然,真的死了。那个把她当做黑夜里的星星的人,那个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人,那个笑起来温柔得足以融化所有人的人,真的死了。
云珂只记得自己当时哭了很久,仿佛哭泣成了她唯一能够宣泄的出口。她曾经以为,只要嫁给顾斐然,只要自己能过了心中属于慕容熵的那一道坎,自己以后的生活将会是一片风平浪静。
可是,那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了她一切的幻想和努力,磨灭了她所有的未来和希望。她在清醒以后,在听说了那些可怕的事实以后,甚至第一次开始痛恨腹中怀的不是顾斐然的骨肉。她只想,哪怕为他们顾家留下一点一滴的血脉也好啊,可惜她做不到。
再然后……十一月的某一天,才七个月大的云安就早产出世了。
、34第六章 (2)
眼泪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襟,云安拉了拉她的手,撅着嘴问道:“娘是不是被吓着了?来,安儿给您拍拍背,就不怕了。”
云珂回过神来,抹掉眼泪蹲□子一把将云安搂进怀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有了云安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努力让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把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思念全都寄托到了孩子的身上。
她没有选择回到长乐城,没有选择回到爹娘身边,她就想让所有人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死了吧。于是她带着云安来到了这个江南小镇,过起了不被回忆与故人打扰的日子。
只是今日……回忆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四年了,已经整整四年过去了。慕容熵已经如他所愿登上了皇位,萧离亦成为了大将军最好的候选人,而且据说他与聿蓉的婚期也近了。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那个如玉般的男子,永远永远地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笑了,再也不会温柔地看着她让她不要害怕了。
“娘……”云安张开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稚嫩地安慰,“不怕不怕,马儿坏,马儿坏,安儿帮娘打它。”
“不关马儿的事。”云珂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仔细端详云安的样貌。他的眉眼与慕容熵几乎一模一样,可笑起来的时候乖巧温顺的样子却是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