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想知道你那位公主如今如何?”这一日冷千秋心情还不错,难得不怎么粗暴的替她拢好了衣带。
思暖偏头,并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她还是无法出声说话。
冷千秋扳过她的脸,低笑出声:“真不想知道?”
思暖垂目,表示没有兴趣。
冷千秋挑眉:“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
他的手在思暖的喉咙处慢慢摸索了良久,玩笑似的将三根手指搭在她腕上,压低了嗓音似乎在自言自语:“怎么还不好?”
探脉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这一次却似乎很久。
冷千秋已经全无刚才的调笑,绷紧的唇角让他整个人显得愈发刻薄,压在她腕上的手指渐渐使力,隔了良久后若有所思后猛地抬手,目光如鹰隼般凌厉。
屋内的光线本就黑暗,他大半张脸隐没于混沌的逆影中,几乎辨不清喜怒。
思暖抬眼,乌黑的眸子定在他的侧脸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
“呵呵。”冷千秋忽的笑了,眼光微微闪了一下,面孔上原有的严肃荡然无存,他把思暖的手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逗你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房门边顿住,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晚要闭关。”
思暖默然,只是扫过他离去的背影和攥紧的左拳,某种说不清的东西一闪而逝。
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笑。
冷千秋的闭关持续了足足有一个多月,等到出关时,冷冽中多了一丝疲惫,仿佛是去苦修一般。
傍晚出关之后,他便唤上思暖,带她到地宫外散步。
“祁蒙山庄在此修建百余年,历代先祖居安思危,渐渐的地宫修的比本庄还要大,四通八达,只要这洞口一封,万夫莫开。”他缓步而行,似乎顾及到什么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只是再精妙的心思,总绕不过天时地利。”他牵着她小心的绕过一处低洼:“到了。”
思暖四下环顾,他们正站在庄内一座并不起眼的石楼上,低头就能俯瞰到地宫的入口。而石楼的檐顶是整块大理石刻得方正,上面如同其他石楼一般无二的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色细碎的石子。
思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片石子,心头却蓦地一紧,她不易察觉的挣动了一下,连日来的平静即将被打破的预感让她隐约的觉得不详。
“怎么?”背后有人抓住她的手牢牢的锁在身前,清浅的呼吸就在她的鬓角,无比温柔的抚着她的耳朵。“想起什么来了?”
思暖心念飞转,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白的七十九,黑的一百,灰的九十六……一共是二百七十五。
和冷千秋寝室的屋顶一模一样。
无数次她默默的忍耐,默默的数着那些冰冷的石子,那些惨痛的记忆如同永远愈合不来的伤口就裂开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她左耳边茶褐色的水晶耳坠,“瞧,这个你也始终带着。”
他给的东西,她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满不在乎,她会一点一点的去找出其中的含义,慢慢的掘出他的弱点。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思暖,不过,也无所谓了。冷千秋察觉到她轻微的颤动,慢慢的将人抱稳。将手中早已取下的耳坠举至她眼前:“思暖,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思暖此刻脸色雪白,透过那片薄薄的晶片,眼前一切都变了,那片石子在平整中多了凹凸的痕迹,深浅不同的黑白灰渐渐显出了原形。
那是一幅完整的地宫的构建图,每一处的机关清晰可辨。
她抿紧了唇,视线随着冷千秋手中晶片的移动流转,直到那双手停在一个地方再不动弹。
“这里,没人知道那下面其实铺满了桐油,遇火既燃,同归于尽,只需要启入机关。”冷千秋有些恶意的笑道:“思暖,这些如今你都知道了。”
思暖几乎抑制不住的抖得厉害,这些本不该让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如今就摆在她眼前,让她遍体生寒。
他不会再放过她,思暖骤然扭头,带着扭曲破散遮掩不住的恨意,死死地盯着他。
“你有孕了,自己心知肚明。”冷千秋微微眯着的双眼中隐约可见的残忍:“你看着我整日苦恼如何处理这个孩子,觉得好笑对不对?”
他无法平心静气,无法再恢复内息,无法做任何事,他恨的咬牙切齿,只因为她肚子多余的那一块肉。
她其实赌中了,几乎是措手不及的认知让他一度疯狂,他曾经无数次从闭关的石室内走出来,在黑暗的屋内打量着她睡着的容颜,想着是不是一把将她掐死,那种无以名状的悲伤与犹豫就能够中止。
可偏偏……不能下手。
冷千秋紧紧地箍着几乎软倒在他怀里的思暖:“这不公平,阿暖,我一个人痛苦怎么能够,你别忘了,我们本就是一类人。”
冷千秋始终是冷千秋,残忍和多疑根植在骨子里。如同捉住老鼠的猫一般,他松手,低低的笑着:“思暖,现在你猜,我会怎么对你?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所谓,那我就废了你的经脉,断了你的手脚,割了你的舌根。”
他掐着思暖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在那双清澈却无神的眼中清楚的捕捉到疯狂的倒影:“就这么一辈子躺在最讨厌的人怀里,动不得,死不得,好不好?”
、49生天
思暖躺在池子里;缓缓的流水带着青莲的香,情绪多少得到些平复。她唇色尚且有些发白;氤氲的水雾中,中衣透湿;手足酥软,动弹不得。
刚才只是一瞬;短得让人以为那是错觉;她几乎能够确认冷千秋是认真的。
那种认真让她从心底感到莫名的恐惧,却并非来源自死亡;思暖睁开眼;像被针扎了一般微微一窒。
冷千秋正静悄悄看着她;眼睛又深又亮。见她望过来;半晌后自失地一笑;轻轻说道:“我吓唬你的。”
思暖手指一颤,没有作声。
刚才冷千秋将思暖抱到这处,不过因为这里的水对她恢复有好处,而且……也着实需要冷静一下。
冷千秋的手像蛇,储在皮肤上滑腻腻的冰凉。他的头发散开,发梢还在滴水,这让他整个人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柔:“阿暖,原来你最害怕的,是没有自由。”
泉水冷的彻骨,思暖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沉默良久,冷千秋撩起一捧水缓慢的泼在脸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也害怕过。”
水珠沿着他面孔上深刻的线条滴滴滚落,他压低了声音:“受了太多的苦,就总想着变强,强到不再惧怕任何事,强到可以去做任何事。”
冷千秋脸上湿漉漉的,扬首枕在池沿,声音像是细弱的风:“你不甘心对不对,凭什么把这些都算在你身上。”
放她离开的那段日子他有了越来越多奇怪的想法,想她如今怎样,想她是否还在执着的活着,想她过的是不是很快活。
……是否也如他一般,辗转难眠。
偶尔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原本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可是如果没有了怨恨,他会在孤独和疯狂中慢慢的腐烂。
人生一世太短,总要有人能记得住才是好的,哪怕是怨恨。
他恨她,她也恨他,所以他们注定再也无法彼此忘记。
“这辈子,你忘不掉我的。”
“你娘也许真的是个好母亲,但她终究害的我很惨。”
他并没有告诉她,在雪山顶上,他徒手杀死那只雪豹时,血腥气让他暴躁,然而看着倒伏在雪地里的快要死去的她,又觉得安静。
“如果我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总会有办法趁我不注意弄死他,对不对?其实你从来都不心善,也从来都最心狠。”冷千秋轻轻一笑,“阿暖,我放你自由。你的秘密若是不想说,我便再不过问。”
不管她内息究竟复原了多少,不管她究竟瞒着他什么。
他伸过手臂,像张开双翅的鹰,将思暖整个圈在那片阴影里,声音微颤着道:“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把它留下给我?”
思暖缺失了神采的眼瞳蒙上了一抹凄然,半晌后她忽然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蛊惑了冷千秋,让他几乎不可自持的想要再抱抱她。
然而刚刚抬手,胸口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诧异的听到了原本一直失语的人嘶哑的嗓音。
“你总也恢复不了的那三成内息,在我这儿。”
思暖周身内息迸发,不遗余力的狂涌而出,眸子里似乎有一团火,眼前那张令她无比憎恨的俊脸忽然变得苍白,接着是刺目的腥红。
冷千秋一口鲜血尽数喷在她的脸上。骤然受袭下,连日来已经恢复大半的内息威力尽显,硬生生挨了思暖搏命的一掌,立时便本能的奋起还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掌抄至思暖腋下,挟杂的劲气震得思暖猛然弯腰,一股血喷出,与冷千秋的汇于一处,淋漓的染尽了池水。
冷千秋双目赤红,夹着凌厉的风声,又一掌冲着小腹猛击过来,此时思暖双臂正格着他的先前招式,再无力抵挡这一击。
眼看不过是肠穿肚破的结局,手掌却堪堪的停在了不过距离一寸处。
思暖纤手如刃,抓住这转眼即逝的机会,“卟”的一声,自冷千秋右肋下穿入。
冷千秋静静立在池中,滚烫的鲜血沿着她洁白的臂汇成几股,滴入清澈的泉水,倏忽不见。
他低头,澄碧的池水泛着玛瑙的色泽,那艳丽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些眩晕。抬头凝视着思暖,目光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动了动嘴唇,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终究没有再吐露一个字。
思暖轻轻一拔,手臂旋出,冷千秋渐冷的身体轰然倒下,溅起漫天血污。她剧烈的喘息着,强忍剧痛将涌至喉咙的鲜血咽下,安静的查看着动静。
冷千秋的面孔沉在水底,带着异样苍白的平静。血流不断自伤口迸出,在身体周围翻滚起细小的浪花。
手刃死仇,却感受不到丝毫愉悦,空荡荡如同荒漠般茫然。
他替她逼毒,却无法将充斥与她体内的全部内息尽数引走,在静谧的夜晚,思暖能够清晰的察觉到那抹异常强大的惊喜,她压抑着寻找机会,精明如冷千秋,终究也有失算的时候。
思暖颤抖着捧起他毫无生气的脸,几个月未曾开口的声音破碎的仿佛被砂纸磨过。
“我不要你给的自由。”她说,疯癫了一般的冷笑出声。“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东西。”